霍伯彦父母离世多年,除了定期的打扫外,这里大多数时候都门窗紧锁。好在北地的空气相当干燥,所以屋内并没有任何发霉的迹象,只有发黄的窗纱和积起的灰尘,传达出久无人居住的信息。
霍伯彦上前几步推开了窗,几人跟在他身后走进屋中。
黄铜大锁的衣柜、被盖住的针线篮、临窗的书桌上码放着文房四宝。各个尺寸型号的毛笔按大小顺序排列整齐。
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劲弓和箭筒,旁边还有一把古朴沉重的腰刀。
这就是房间中仅存的物件,很符合主人的身份,没有丝毫令人意外之处。傅惊梅甚至觉得,哪怕自己不知道屋主的身份,都能猜出一些来。
总而言之,符合人设、中规中矩。
“表弟,小姨和姨父走后,你收拾过这里吗?” 裴柔之问。
霍伯彦眼神中闪过黯然,摇摇头:“没有,我只定期擦拭,不会移动它们的位置。”
裴柔之点点头,没再开口了。
几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并没有什么收获。大虎也检查过了,这里没有额外的暗格和地道。
依次走出房间后,傅惊梅看着霍伯彦仔细地将房间的门窗重新上锁,眼中依旧有些凝重。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明明这房间中的一桌一椅都再普通不过了,但心里那种异样却始终挥之不去。
“巽卿,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裴柔之走在她身边,突然开口。
傅惊梅对两人之间的默契习以为常:“嗯,我也觉得。这里看上去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但......但怎么说呢,我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就好像......好像......”
“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刻意挑选好了才留下来的,很假。”
被裴柔之点透,傅惊梅立刻明白了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她赞同道:“没错。伯彦的父母离世时都很仓促,应该没什么时间收拾清理私人物品才对。可这里的东西,虽然都很平常,偏偏少了种生活气息。”
傅惊梅是在帮忙收拾过遗物后才明白,其实一个人在生活中留下的痕迹,远比想象的多得多。
半块没吃完的饼干、用光了的卫生纸筒、杯子上的口红印、还未拆封的厨房用品......这些东西在那人离去时,会无限勾起生者的痛苦,也让他们得以重新拼凑出那人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
大部分时候,这些痕迹是伤痛的,但也有时它们会揭开那个逝去灵魂的过去,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然而。霍伯彦双亲的房间却是那么的......合理。
是的,合理,而不是正常。每一件东西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完美地符合主人生前的爱好和职业,却无法从中看出任何其他东西。
裴柔之说:“确实是这样。就好像......他们知道有人会来,所以早早选了东西,去世前摆好了一样。”
裴柔之的话,使傅惊梅感到一阵寒意。她望着那间简陋的房舍,苦笑道:“看来这次要无功而返了。想来那么重要的箱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藏在这里。”
裴柔之摇摇头:“未必,你看这个。” 她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宣纸。
“这是......” 傅惊梅睁大眼,诧异地看向那拓印下来的图案。
方才他们几人在房中时,裴柔之就独自走进了内室。傅惊梅和霍伯彦都以为她是触景生情,便没有过去打扰。现在看来,她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咔嚓——” 霍伯彦点亮了蜡烛,总算让屋里更亮了一些。
三颗脑袋中间挤进了一颗猫头,聚精会神地盯着拓下来的图画看了起来。
“唔——” 傅惊梅说。
“嗯......” 霍伯彦低声应道。
“嘶......” 大虎托腮。
“你们要是看不出来,就别强撑了。” 裴柔之微笑吐槽。
傅惊梅率先摊手:“我放弃了,我看这就是个普通的雕花窗图案。一大堆花啊树啊的,还再来个小亭子,咱们庄子里一抓一大把。”
大虎哼哼了两声:“你要说就快说,别故弄玄虚行不行?本大爷的睡眠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霍伯彦没说话,执拗地盯着那幅图画看,像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霍伯彦父母的屋子内一共有四扇大窗,是很标准的配置。不过在床边还开了个另外的小窗,这种一般是透气用的,又安全又能通风,在北方很常见。
这幅画上的图案,就是从最后一扇窗上面拓下来的,小山下繁花似锦,唯独山上是一片树林。
裴柔之又笑了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气人:“你们没仔细看前四个花窗的图案吧?”
傅惊梅让大虎找出脑子里的影像,看了看才说:“四扇花窗中似乎都是些花草纹样。有什么不对吗?”
“这四幅花窗里的花卉品种,全都是在春夏秋三季开放的。唯独少了冬天。” 裴柔之说。
“你这不废话吗!冬天本来就没花啊!” 大虎不耐烦地抱怨,忽然它想到了什么,瞪大圆溜溜的猫眼,“你是说,少了梅花?”
“啪!”霍伯彦拍了下桌子,震得几人和火苗齐齐一抖,“没有梅花的地方,那就是北方了!所以东西肯定在这!”
裴柔之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不咸不淡道:“听说小姨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看来你果然是更像姨父。”
她补充道:“最后那花窗上,明明是百花开放的季节,偏偏山上无花,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傅惊梅联想到之前裴柔之说的故事,终于有点开窍了:“你是说,这个小山上种的全都是梅花?是你外祖父买下的那座山吗?”
霍伯彦和大虎听到这话都吃了一惊,霍伯彦问道:“那个山头没被平了?”
裴柔之被他粗鲁的措辞噎了一下,想起这货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只好捏着鼻子忍了:“没有,那座山在江南小有名气,被人买了下来。只是那时我还太小,记不得了。”
傅惊梅和大虎看着他俩互相嫌弃,拼命憋笑,被裴柔之瞪了一眼。
傅惊梅清清嗓子:“这样就难办了啊。山是别人的,又那么大,我们想混进去找东西只能靠大虎。”
大虎骄傲地抬头:“这点小事还难不住本大爷。”
“恐怕没那么简单。”裴柔之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如果那箱子里的东西,真的重要到隔了这么多年,都引人垂涎的地步,那它绝不会被简单地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也是,但目前来看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总还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傅惊梅摸了摸耳坠,“而且我总觉得那个亭子或许有戏。”
“什么?” 罕见地,轮到裴柔之吃惊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虎夸张地扭头四顾,“还有裴大明白不知道的事儿?”
傅惊梅没忍住笑了出声,对霍伯彦做了个“你看他俩”的眼神。霍伯彦本还想绷着脸,却不自觉地咧出两颗白森森的虎牙,笑意快速闪过。
傅惊梅没卖关子:“这种亭子叫梅花亭吧?跟咱们庄子里那个很像,所以刚才我就多看了两眼。结果发现画上的亭子有六根柱子。”
梅花亭是裴柔之的最爱,傅惊梅不懂这些,由着裴柔之折腾,于是修家庄的亭子里,倒有一半都是这个形制的。
先以石砌成梅花基,再立柱于花瓣,向上用砖石结顶后合檐,从上而下看便如梅花一般。这种亭子有个特点,那就是支撑亭子的立柱,只能处于花瓣线条的正中央。因梅花共五瓣,故而一共有五柱。
裴柔之仔细在画上端详半天,见确实能看见六根柱子,也不禁陷入了沉思,喃喃道:“六根,难道不是梅花,而是梅花易数么......”
傅惊梅见她蛾眉紧蹙,苦苦思索着,便轻扯了一下霍伯彦的衣袖,两人抱起大虎,悄悄走出了房间,站在门口透气。
早春时节,关外的晚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寒意的。傅惊梅和大虎不约而同地选择站在了霍伯彦身后,拿他当挡风板。
霍伯彦似乎没察觉到,嘴里叼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草棍,抬头望着夜空中时而闪过的黑影。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渐渐就有点古怪起来。傅惊梅突然觉得,那股从霍伯彦身上传来的热度未免离自己太近了些,连他身上的味道也仿若咫尺。
傅惊梅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挪。
被霍伯彦送簪子后,她总是有点不自在。傅惊梅将这种改变归结为拿人手短的心虚,下意识地摸了摸簪子放在鼻端,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幽香。
“你躲什么?” 霍伯彦恶声恶气地说,一把将她扯回身后。
“这傻大个还挺厚道......” 大虎在识海里小声和傅惊梅嘀咕。
傅惊梅掂了掂大虎的重量,心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傻大个呢。她努力将注意力放回正经事:“对了,那扇花窗......”
那花窗是肯定不能留在这里了,得拆下来带走。虽是为了不留后患,但毕竟是人家的房子,还是已逝父母的遗物。傅惊梅知道自己的提议有点不妥,所以这话就有些出不了口。
“以后我不住这了,你要就送你好了!” 霍伯彦抢先说道。
“啊.......” 傅惊梅拿不准他是不是猜到了自己想说的话。
“你这什么反应?” 低哑的少年音带出不易察觉的紧绷。
“哦!哦!谢谢谢谢!还是伯彦你善解人意,你放心,拆下来之后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傅惊梅小鸡啄米式点头。
“哼,你最好是。” 霍伯彦威胁似地瞥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梅花亭的原型是故宫宁寿宫的碧螺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