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蜂对着五花大绑的男人,正像容嬷嬷一样往他身上扎针。
旁边挥鞭子的水里亮擦了擦汗,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走出了“刑房”。
“哥,问出来什么了吗?”
“没,看来他没撒谎,哪怕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小毒蜂随意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上的药粉,“车轱辘话说了好几遍,我还按照东家教的,让他把事情正着说完倒着说。翻来覆去问了都是这些。”
提起东家,两人都沉默了。
要说最开始跟着东家时,还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打算,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们早都是铁了心的。江湖中人最讲一个义字,尤其讲究“士为知己者死”。他俩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也想做个倾肝沥胆的好汉。
可是现在东家生死未卜......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都绷紧了神经,各自握住了防身的东西。这个时候,能有谁来?
灯笼一阵乱摇,进来的却是个身量不大的小厮。水里亮不仅能水下视物,而且有双常人难及的夜眼,他立刻认出那小厮是夫人院子里的,忙按住小毒蜂,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摇头,面带喜色地说是东家有消息了,夫人来请各位过去。
小毒蜂和水里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小厮又重复了一遍才回过味来。立刻匆匆嘱咐要严加看管刑房中的人,脚不沾地地赶去。路上还碰见明显也没睡的蛛娘、小苏荷等人,众人皆不敢大声,怕惊扰了旁人,只互相点头示意。
他们满腹的热切,见到裴柔之的神情后就是一凉。她脸上没有半点喜气,看上去倒比东家被绑架时还要沉重三分。
他们这些人效忠的人是东家,虽然也敬重夫人,却没那么严的规矩。魏锦绡第一个绷不住问道:“夫人,东家情况究竟如何?”
“巽卿的性命暂时无忧。” 裴柔之看都没看众人喜出望外的神情,就是一盆凉水浇下去,“但是我们处理不当的话,她随时可能被杀掉灭口。”
“什么?!”
“我们莫要再等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东家找出来!”
“没错!管他什么府邸,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你们都闭嘴!” 霓裳娇喝一声,“难道不记得东家的嘱咐了吗?先听夫人把话说完!”
众人一窒,才想起傅惊梅曾经定下的规矩:如果她不在,一应事务都听夫人号令,万万不得自行其是。
他们虽不情愿,终归还是各自噤声,齐齐看向了裴柔之。
“诸位莫急,我自会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找各位来,也正是为了借用大家的力量。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经不起一点含糊,必须把事情都弄清楚再下手。若是谁耐不住性子搅混了水......后果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清楚。”
裴柔之冷冷环视一圈,才转向小毒蜂和水里亮两人:“那几个跟踪霍公子的人审得差不多了吧?请两位先和大家说说吧!”
小毒蜂和水里亮纵是心急如焚,此刻也不得不强自忍耐。他俩拱了拱手,从怀中掏出几张供述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起来。大伙听了半天,虽然大体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有许多地方十分不解。
这也难怪,江湖人大多对朝廷上那点破事不太上心,对政坛上的风起云涌更是一无所知。相比之下,裴柔之本身出自名门,又聪颖异常,倒是能一一解答他们的问题,甚至还额外说了了不少她自己的分析。
如此一来,加上傅惊梅传递回来的信息,众人都有拨云见月之感,却也感叹东家的运气实在太差了些。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从当今的朝廷局势说起。
如今朝堂上话语权最大的要数三股势力,首先是从先皇时期发展至今的改革派,他们收尽天下寒门学子之心,在百姓中声望最高。可是这派官员的底子却最薄,既没有家族也没有军权,因此都秉持着中庸之道。
剩下两股势力则分庭抗礼,难分上下。其分别是以世家豪族为主的保守派,和世代掌握着西北、西南边陲军权的边关派。
其中的保守派,是当今皇帝即位后,为了平衡朝堂上改革派的势力,率先扶植起来的。同时,皇帝又提拔了许多中小将领,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样做的效果很明显,文官这边,保守派和改革派斗得不亦乐乎,皇帝坐收渔翁之利。武官那边呢?中小将领在皇帝的支持下慢慢蚕食着军权,也算是进展顺利。因此可以说,无论是保守派的裴家,还是原本只是个小将领的武安侯,能有今天,借的都是这股东风。
但另一方面,裴家和武安侯府的境遇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裴家乃是书香门第,姻亲盘根错节,可说是簪缨世家。而武安侯则是新贵,一家初获荣宠,全仰赖皇帝提拔。
伴君如伴虎,这话他们懂,武安侯更懂。
杜锐也不傻,知道皇帝一旦驾崩,自己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利用姻亲关系,趁早搭上别的大船。就这样,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当时正待字闺中的裴淑,裴柔之身上。
按理说,以武安侯世子杜胥那样的人品,是绝无可能染指裴柔之这等才貌双绝的名门千金的。可是自古运道比人强,彼时裴柔之的生父已然不在,她在家族中地位尴尬,孤苦无依。而武安侯府刚刚发迹,正是红到发紫的时候,在皇帝身边风头无两。
杜锐这人打仗不行,唯独在揣摩上意这一道颇有能耐。他意识到,改革派势大,皇帝自己不便出手,那必然希望有人帮忙平衡局势。
自己作为皇帝宠臣,倘若让儿子迎娶保守派的裴家女,岂不是等于站在皇帝这边,给了改革派一个耳光吗?何况裴家门第够高,那裴家女又是闻名京师,娶进来绝对不亏,还能帮他们抬抬身份。
裴家那边呢,本来就把裴柔之当成弃子,要是能用她来拉拢皇帝的新宠,也是笔很划算的买卖。如此,两边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不久便一拍即合,八抬大轿将裴柔之送入了武安侯府。
不过,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在利益冲突时,瓦解得也很快。
裴府作为皇帝制衡改革派的棋子之一,不可能得到什么重用。但他们并不甘心渐渐被冷落,反而想要重现一门三翰林时的辉煌。
这一代不行?那就把宝压在下一代上。
之前田三手他们偷来的“仙人气”就是证据。辽东军是皇帝的心腹,更是三皇子的铁杆支持者,裴家跟他们交往如此密切,甚至能弄来进上的人参,这不是结党又是什么?
很明显,裴家野心勃勃,意在新君的宝座。只是在裴柔之看来,这种行为纯粹是在作死,恐怕他们早已引起了皇帝的不满而不自知。
另一边的武安侯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
结亲后,起初他们对婚事还算满意,还因为号准了皇帝的脉,圣宠更盛几分。但没过多久他们就乐不出来了,因为皇帝明显没有重用裴家的意思,这门亲事除了能帮着抬抬门第,就再没别的用处了。
杜锐一心往上爬,哪受得了有人白占了世子妃之位,却带不来任何好处?可裴家女身份放在那,又过了皇帝的眼,休弃还是和离都行不通。于是,杜锐没花什么时间,就决定买通裴家女的仆人,一点点给她下慢性毒药。盘算着等她死了,再让杜胥娶个对家族有帮助的贵女。
结果没想到,他家里这位大才女可不是什么空谷幽兰,而是夺人性命的曼陀罗。
裴柔之诈死后,武安侯踌躇满志地进了京。他有心攀高枝,可奈何凡是家底深厚点的,都看不上他们这样的暴发户。没办法,他只好让儿子做出一副悼念亡妻的样子来,希望能用这点来博个好名声。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大骂此人的无耻。如果说裴家是唯利是图卖女求荣,那武安侯这一家子,简直是吃人血馒头还吧唧嘴了。
“所以说到底,这件事就是裴杜两府相争闹出来的。” 裴柔之喝了口浓茶,压下嗓子的干痒。
“但他们不是亲家吗?怎会.......”蛛娘才出声就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看了裴柔之一眼。
“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巽卿给我传的讯息里,除了她所处的环境以外,就只说了三件事。”
裴柔之拿起压在旁边的纸,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内容:
“抓我的是武安侯。他们是跟着裴家的人找到浣草堂的,然后才看见了柔之你。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你的人渣前夫要续娶了,新未婚妻是镇北将军夫人的亲戚。”
“最后就是,我会尽力多拖延些时间,但你再不行动,我恐怕真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乱时间顺序反复叙述是一种审讯手段
给喵喵大魔王的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