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轿车在泊油路上飞驰,车内从顶部吊下的挂坠流苏不断地来回晃动。
来到城郊,目力所及都是一片空旷公路,只有寥寥几颗树植在路边,从前视窗远望过去,一座拔地而起的山随着汽车行驶逐渐靠近。
青涿坐在主驾的位置,后座上还坐着江涌鸣和小柿。
观察完周繁生的病情后,青涿和肖媛媛商量着兵分三路,一路走金洞寺,一路去周繁生家里,剩下的一路则是去曲医那边寻找可能潜伏在家中的阿真。
关于金洞寺,周繁生只说过是为了带迎娣做法,求子而来。但他并未言说其中细节,青涿知道的仅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寺里发现了所谓的“秘文”。
也是借由这道秘文,周繁生才制作出了苞苞和小巾两个活体布偶。
此行的重点,或许就是要寻找这道秘文。
寺庙所在的这座山不算高,从山脚到山腰都铺建有水泥道路,而山腰到山顶则是更加陡峭一些的石板路。
金洞寺坐落在山顶,红色的石砖泥墙把里头旧式三角顶的小建筑群包裹起来,院门也是仿古的木制,门闩并未插上,只需一推门就开了。
寺庙整体不大,除了一个宝尊正殿外,左右各有两三间耳房,由红、白、金三色构成。院落内空落落的,正殿门口的宝鼎香炉里插着些早已熄灭的残香,水泥地上也掉落了一些断根。
空气里仍然氤氲着线香的味道,青涿与江涌鸣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迈步走向最中间的正殿。
殿内的神佛宝像贴在墙边一字排开,中间那尊由红布拢住的塑像最大,左右两边逐渐变小,每尊雕像前都放置着两块蒲团,以供香客参拜。
除了中间的那塑,其余宝像都展露在外,鲜艳的油彩涂抹在外表上,微微反光,有些油瓷的质地。
“这是……”
正当青涿的眼神被中间蒙面的神秘塑像牢牢捕捉住时,江涌鸣已经走近到两侧较小的宝像跟前,盯着底座石碑上的刻字瞧。
“怎么了?”青涿走上前去问。
在进入剧场以前,他也算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神佛的了解仅限于由其拓展而开的各项民俗活动,对于“神明”本身并没有什么研究。
“这个神我好像没见过啊。”江涌鸣抱着臂摩挲下巴。
青涿垂目看去。
“三相舍祖”
“你见过别的神?”神像上贴的金衣将光反射到青涿脸上,有点刺眼。
江涌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叹气着说:“嗐,以前我家经商,也还算有钱吧。你知道的,有钱人对这些都是宁可信其有,什么改风水、拜财神之类的…我爸妈就贼信这个,从小就带我做这些事,也都快把满天神佛都认了个遍。”
青涿点点头。
这是惧本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神佛有所区别也能说得通。
他把其余几个塑像的碑文也看了看,底下的尊名出奇的一致,都包含了一个数字。
“陆町圣尊”
“三手妙姑”
……
这些神像看起来都分外正常,在房梁垂吊的经幡掩映中死气沉沉地看向新造访的“香客”。
直觉告诉青涿,秘文恐怕和中间那塑佛像有很大的关系。
他刚靠近两步,衣袖就被一只手扯住。
小柿看了眼被神像撑出边缘造型的红布,小声道:“爸爸,小心。”
空旷的大殿内,孩童尖细的声音更容易激起回响。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青涿,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塞到了小柿手中,推着她走到殿外。
“你拿着这个,离远一点。”
小柿不解地仰起头,扭起细细的眉头,问:“为什么,小柿可以保护爸爸的!”
这句话很是耳熟,仿佛第一次在福利院见面时,她就曾说过要保护他。
青涿摇了摇头,如果这道秘文真是造成周繁生命危的罪魁祸首,那小柿也做不了什么。
他用手指抚了抚女孩的发顶,说:“你留在外面,如果我和江叔叔发生了什么危险,你就……嗯……”
他突然卡壳,突然意识到其他队友也都分别在执行不同的任务,并且对这个病毒束手无策。
“你就联系医生吧,就是这个电话。”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医生了,遂点开通讯录,指着那个最靠前的联系方式说道。
即便忧心忡忡,小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安排。
青涿则在安抚好她以后重新回到神像跟前。
红布垂盖,甚至掩住了神像底下的碑座。青涿与江涌鸣各执一角,就像要翻开薛定谔困猫的那顶盒子。
“三、二…”
“一!”
布料摩擦的声音伴着飞舞的边摆,大红色的幕布拉开,足有两米高的石像暴露在眼前。
石像通体漆黑,既未镀金也没有漆上鲜艳的色彩,但从脚到脖颈都雕得精细无匹,连手臂上微微凸起的血管青筋都不曾落下。
这么做工精良的塑像,却在脖颈处断开,最重要的头颅不知所终。
这是……!
熟悉的景象让青涿一时间甚至没来得及去注意它身上的那些符文,只是愣愣地看着,脑子里转过了几十个想法。
“这就是周繁生说的秘文?”江涌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见那漆黑的神像上,用刻刀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个符号都不与现有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相近,呈巴掌那么大,刻痕上被涂抹了细细的金粉,叫人一眼就能看到。
江涌鸣将头歪到左边,又歪到了右边,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些符文都像是鬼画符一样,参不透其中含义。
他挠挠头:“这写的什么东西,周繁生真的能看…”
“呕!!!!”
突然之间,刚刚还安然无恙的江涌鸣弯下腰发出干呕的声音,殿内同时有细细簌簌的声响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仿佛有一群人正在说悄悄话一般嘈乱无比,可这些声音却渐渐地开始发出一样的音调,像是寺庙中僧人唱经。
江涌鸣还在不断地干呕,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说话,在十几秒的时间里,把脸呕成了猪肝色,还有一小滩苦汁从嘴里吐出。
青涿的反应要轻得多,脑间有针扎的刺痛感,他轻拍江涌鸣的后背,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再等下去,江涌鸣怕要把胆汁全呕出来了!
青涿闭了闭眼,一手劈向他的后脖颈。
他劈人的力道掌控得很好,江涌鸣立马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爸爸!”小柿听到了殿内的动静,着急地喊了一声。
“你先别进来!”青涿没有回头,抬起眼重新审视这石像上犹如天书的符文。
叫人悚然的是,明明青涿记忆里完全没有这种语言的知识,他却能无师自通地看懂其中的内容,甚至能吐出那段艰涩拗口的吐音。
“贺生…三忘诸常……”他仰着头,一双浅灰的瞳孔全部被这尊神像与金文填满,眼底掀起的波澜也被石像牢牢吸附,眼瞳的颜色被镀成了一样的渊黑。
“这是……”青涿眼睛惊讶地睁大。
如果将这段符文解析成人类语言,那就是在描述“创生”的方法!
也就是周繁生造出活体玩偶的根据!
青涿刚看过一行,左脑的刺痛却像是被什么激化一般蓦然扩大,从太阳穴处扩散开来。
“嗯…!”他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伸手按在太阳穴上按压。
然而物理方式的疏通根本没有效果,数十只蚂蚁在脑子里啮咬的痛楚没有消散分毫。
青涿定了定神,拧着眉继续往下看去。
物皆有灵……可借物生息、构建连结……
越往后看,创造生命的方法更加明晰起来,而那股警示般的痛感却在此刻积攒到了一个阈值,冲破的身体的关口,向身体的其他部位灌输而去。
不知不觉中牙关咬紧,反胃的恶心感开始上涌,青涿站立不稳,双手撑着神像的碑座,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气。
僧人诵经声依然不绝于耳,本该神圣的音节却在此刻扭曲,如腐烂的蛆虫扭动着钻入耳中,魔音贯耳。
“啪嗒”。
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从下巴处滴落在石碑上。
这段秘文有问题!
青涿折下腰缓了一会儿,趁着恶心感逐渐褪去时,再度抬起头,睫毛在痛楚之中剧烈颤抖,但眼神却坚定不移地继续往下读去。
提之五魂,浸于脏血……
取三感为色,织肉为皮……
殿内回响的梵音戛然而止,整座大殿内只剩下青涿急促的呼吸声。
额边的碎发全部被汗浸湿,衣服也全都粘在皮肤上。
为了遏制如潮水澎湃的恶心感,他甚至不再能用鼻腔呼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段秘文的内容里,所谓“创生”的禁术不超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全部是在施加“戒锁”。
就像是一块甜美的蛋糕外包着层层叠叠的刚刺。如果要想吃到里面的蛋糕,势必会被扎得满嘴疮孔!
这是对秘术的保护,也是对觊觎者的惩罚。
但这并非无可避免,只要将秘文最核心的内容剖开,用新的咒术重新构筑……!
青涿浑身上下都浸出了津津冷汗,他向后踉跄两步,疼得战战的双腿支撑不住,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当人的生理被逼到极限时,往往能同时对精神产生强烈的刺激催发。
就像在此刻,他忽然拨开了记忆中那段迷蒙云雾,想起了与这段文字有关的往事。
它与那个人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