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眼圈之上,小灵空洞的瞳孔静如死水,直直盯视桌边的人。
“听到没有,臭小鬼?”青涿眉头皱起来,支起仰靠的上半身,修长的双腿交叠搭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摸口袋。
“哦对,你没钱。”他自言自语道,摸出了刚才买菜找零来的十元,漫不经心地用食指与中指一起夹住纸钞,递到小灵眼前,语气不耐,“没钱要懂得吱声,看我做什么。”
苍白的小手接过了那张皱巴巴的钱币,冰凉的指肚蹭到青年的手背,冷得他一缩。
小灵站起身,身后的木椅腿在木地板上面划拉出刺耳的声音,青涿满意地轻笑,在他临出门前补充一句。
“买两瓶啊,要冰的。”
小孩没有回应,脚步无声地落在地板上,静静下了楼。
把人差使出去的青涿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划拉着,极其熟练地点进了某个贴吧之中。
嗯?这个有点意思。
他兴致勃勃地点进去,还没看两个字,耳边就飘来絮语般的吟唱。
嘟嘟嘟嘟嘟……
声音似乎从楼道传来,生日歌的曲调经过一整层楼的传递消去不少,只留隐隐的低吟。
青涿侧头,小孩出门前没有关门,闪烁着灯光的楼道绿漆阴阴,生日歌的声音似乎在渐渐放大,好像是发出声音的活体正在往楼道上爬行。
黑发青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往日走过无数回的楼梯竟然让他产生了些许畏惧。
“妈的。”恶狠狠地骂了句,他起身把门重重关上。
一道厚厚的木门却没能为隔音起到任何作用。
阴魂不散的生日歌仍然萦绕耳边,如同挥之不去的附骨之疽。
青涿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总迷蒙撩人的桃花目也睁大起来,惴惴不安地听着那道生日歌在自家门口停住。
他的思想像是被浸到粘稠的泥浆中,迟钝茫然地想着。
谁,谁过生日?门外的是谁?
“咚咚咚。”一阵平稳有节奏的敲门声蓦地在跟前响起。
心口猛然一跳,举着手机的清瘦手腕微微颤抖,青涿后退两步。
“……爸爸,开门。”小灵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青年攥紧了手里的手机,指骨微微泛白,犹豫着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个子矮矮的小灵,他手上提着一提塑料袋,里头装着两瓶啤酒。
“臭小鬼,就你吓我是不是?!”青年恰才又惊又怕,这会子气得脸颊泛红,没轻没重地就一手揪住小孩头顶的黑发,将其扯进屋内。
“一会儿再收拾你。”他恶气道。
起了瓶盖,就着面条喝了两杯酒下肚,他脸上红晕更盛,较常人更浅的瞳色泡出更深的迷茫,他拿起子把剩下一瓶酒的瓶盖也撬开,把啤酒往小灵跟前一摆。
“小鬼,你要不要也尝尝?”
小灵吃面条的动作一丝迟缓也无,只当眼前人说的话是空气。
青涿最见不得这孩子闷声当葫芦的模样,他对酒精很是敏感,一点点低度数的啤酒都喝得头晕眼花。
他本能地开始生气,却又气得稀里糊涂不知所为:“你爹都使唤不动你了?过来。”
小孩这回有反应了,他抬头看了眼青涿,拒绝意味十足地把桌上的酒瓶推远开。
青涿更生气了,他自己搬着椅子挪到小孩身旁,一手揽住他的肩膀禁锢住动作,一手握住酒瓶直往人嘴里送。
动作幅度太大让瓶中灿金色的酒液洒出来些许。小灵的嘴被瓶口堵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一口呛着。
“咳咳咳!咳咳——”他难受地呛咳出来,但男人手上还在持续往他嘴中灌酒,把他呛个昏天暗地。
啤酒度数再低也终归是酒,呛得喉头与鼻尖火辣辣地疼。窒息的痛楚逼得小孩剧烈振动,胳膊在空中挥舞,打到了冰凉的酒瓶。
“啪啦啦。”
玻璃酒瓶摔在地上,从瓶身处碎裂开来,细小的玻璃渣飞溅,地板也淌了一大片酒液。
青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间拎着小孩的前领站起,也不管地上碎渣刮人,直接把小灵踹倒在地。
气急之时,又猛地随手抄起冰箱边上的长柄伞,扬至空中就往男孩身上挥打。
第一下打在小臂上,第二下打在肩头。
正要往下挥第三下时,他左额一阵刺痛,被口香糖粘住的思维活跃了一瞬。
不,不对。
不应该打他——
…………
月色朗朗之下,床上安睡的人猛地坐起,胸口急促起伏,匀了好一会儿才平息呼吸。
青涿转头往床头的窗户边上看去,目光一滞。
不知何时天色已黑,在暗蓝色幕布的天空之下,如荧光般的人间灯火点缀各处。
街边的路灯通明,店铺牌头挂上的霓虹灯管也亮起,除此之外,还有不时穿街驶过的汽车车灯,氤氲着把整座城市都微微照亮。
白天里看不见的“人”出来了。
黑影在街道上穿行,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行动轨迹。青涿视线向近处移去,落目到与这栋楼挨着的另一栋楼上。
暖黄的灯光从窗内泄出,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里头晃动。忽然间,它就像感受到了青涿的视线一般,缓缓朝窗口靠近,那道黑影也越来越凝实。
“刷”一声迅速拉上了窗帘,青涿在昏暗的床褥中伸手一摸,摸到了手机。
摁亮一看,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就在视线驻留的一秒内,时间忽的流淌到了零点零零。
于此同时,一条通讯信息从屏幕中跳出,房间的房门也被敲响。
“叩,叩,叩”三下扣门,每声之间的间隔不长不短。
青涿将信息划开,是来自江涌鸣的。
「梦醒之后,躲起来藏好」
无头无尾,只有一句警示般的话。
青涿猛地抬头,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叩,叩,叩”门外等待之物又机械地叩了三下房门。
这回,青涿还听到了一点黏腻的水声。
像是有什么浓稠的液滴脱离了整体,被重力拉扯着“啪嗒”滴落在地板上。
……房间内能藏人的,除了床底就是衣柜。
可一旦躲到这两个地方,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路锁死了!
对了,空调外机!
青涿精神一振,他转过身又把窗帘拉开——
然后猛地与一个淌着血的惨白人脸打了个照面。
它四肢扭曲,整个躯干都紧紧贴附在玻璃窗上,瞳孔被红血溢满。
是刚刚窗前那个鬼影。
它贴在窗后,透过窗帘的缝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腹背受敌之际,心跳加速的青涿却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刚刚的梦境完全被动无法掌控。这种情况下踩了雷也不应当面临死劫。
他目光抓到了某物,心里有了计算。
六下扣门声过后,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与死寂,在夜深人静的安眠时刻,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扭开了房门。
“吱——”
客厅并没有开灯,因此房间内的光线没有亮起分毫。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泥泞的黑暗中走进屋内,脚步轻微无声。
他的背脊洇红一片,后脑也被劈开一个口子,暗色的血珠顺着发尾滴下。
而房间的主人已经不在被褥之中,空荡的床上只有一个方正的盒子。
走近看来,盒子里是一个圆乎乎的蛋糕。
身影迟钝地往蛋糕走去,生锈坏死的鼻腔似乎从溢满房间的血腥味中抓到了一抹芒果混着奶油的清甜。
它站在床前,血红与坏戾的视线落在蛋糕之上,目光冷漠空洞。
开门声就在这时从身后响起,一阵微风抚来,温热的躯体突然将它拥在怀中。
属于父亲的清泠声线吹拂在耳侧。
“小灵,生日快乐。”
血腥味被包裹住自己的皂香驱逐,“小灵”僵硬的肢体动了动。
“爸……爸?”
它的声线嘶哑可怖,将非人的现实明摆在了台面上。
可青年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般,半蹲着把下巴搁在它肩头,与它亲昵地蹭着脸颊。
身为鬼怪天生带有的戾气与杀意一股脑向它侵袭而来,却又在青年的嗓音中溃散而逃。
“小灵又长大一岁了。”他像个寻常父亲一般感慨着,“真快啊,过不久就能长得和爸爸一样高了吧?”
暗得闭眼与睁眼毫无区别的房间里,青涿丝毫不知,自己怀中紧紧贴着的是怎样一副躯体。
或者说,即使知道,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当一个温柔的爸爸。
此时的“小灵”早已没了人样。但凡露在外头的皮肤,皆是溃烂流脓,肿胀成酱紫色的头部更是惨不忍睹。
血色的眼球往脸上淌着红泪,一道利器的撕裂伤口横贯面中,皮肉外翻,伤口泛黑。
“爸爸给你买了最喜欢的芒果蛋糕,你自己端到房间里吃好不好?”青涿轻声哄着,声音里略带倦意,“爸爸今天很累,不能陪你一起吃了。”
“……好。”刺耳得宛如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答道。
青涿松开双臂,仅凭微风带来的触感,感受到“小灵”提起了蛋糕往外走。
轻风伴着身影卷过门边,带上了门锁,咔哒一声。
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青涿长长舒了口气,他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所幸异化状态下的小灵仍然保持理智。
他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床上,摸出手机给江涌鸣回了个信。
青涿:安全,你呢?
报完平安后他就想合眼接着睡去,临睡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遂又直起身子揭开窗帘一看。
那位贴在玻璃窗上四肢弯折的鬼女士已经消失不见。
最后一枚石头也落下,青涿安下神来,闭了眼再次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越来越没灵感了,查错别字的时候感觉写得好烂(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