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片混乱之际,一记震耳的拍桌声乍响。
力道之大连桌上的茶杯都被震起,又落回到桌面上倾斜着旋转两圈。
袁忠炳面色铁青,带着金戒的食指直点房屋正中央对峙的两人。
其中程满文已经被眼前形如死尸的新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扑腾着往后蹭,而袁育姿则是将头撇向喧乱的宾客席,黑眼珠周围红血丝满布。
“这都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把新人扶起来行完拜堂礼!!”
在屋堂两边候侍的仆人们闻言纷纷靠近,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卡着程满文的腋下将他扶起,并双手按住他因恐惧而挣动的肩膀。
“这是什么?这不是人!我不要!这亲我不结了!!”程满文双瞳放大,不住摇头。
另一头,柯嬷带着几个丫鬟压制住袁育姿,并将她的盖头放下,语重心长道:“小姐,你可不能辜负夫人和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阿。”
对此袁育姿充耳不闻,大红的布盖头遮住了她所有面貌神情,只能听得那道属于她的嗓音再一次冷静询问:
“你们骗我。她去哪里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候在一旁的王嬷面露不忍,忧愁的细纹铺满了眼尾。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袁忠炳暴怒的声音打断。
“什么她她她?!你就是个神经病!今天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他怒喊一通,随即又转眼把目光投向原地杵着的傧相:“愣着干什么?”
因突发状况而被打断的傧相如梦初醒,他重新清了清嗓,在屋外所有人的惊异眼光下再次尖唱。
“夫妻对拜——”
屋中两名新人都分别被控制住,摁压着被迫向下鞠躬。
袁育姿单薄的脊背上攀了几双手,以不容挣扎的力度将她按下。
而程满文双眼瞪得奇大,眼珠不住地颤抖,嘴里叨叨着“不要,不要”。
两人相对而立,在外力的作用下将身体躬至最低,如果不去看他们身侧那一票子家侍,就是一场合乐美满的姻亲。
这一幕落在端坐椅中的袁忠炳眼里,他满意地伸手要去取桌边的茶杯。只是在手指还没接触到瓷器时,异变陡生。
身材娇小的新娘也不知从哪里借的力,猛然甩开了挨在她身侧的那些人。鲜红的衣袖与裙摆在荡起弧度,微微露出衣衫下十只漆黑不详的尖甲。
“你们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想法。”
刚刚还只是形似鬼魂,如今的袁育姿像是自身入魔,连声音也变得浑浊而诡异。
“我最后问一遍,你们把她藏到哪里了?!”
事态演变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袁忠炳几乎能想象到袁府以后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笑谈的模样。他气得浑身发抖,连连拍打了几下木桌,对着其余一干不知所措的侍卫吼道:
“把她给我按住!”
领命的侍卫有些犹豫着向前,朝越来越不似活人的小姐靠近去。
第一簇血花就在这时候迸飞出来。
无力地张开口唇,却发现已经彻底失声的侍卫将头一歪,失去了生息。
“死、死人了!!”脸上被溅了几点血液的程满文在惊惧之下猛力挣扎,恰好控制住他的几个侍卫也因剧变而无暇顾及他,叫他一下子挣脱束缚,头也不回地朝外跑。
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头皮发麻的宾客们也都开始慌乱,纷纷向袁府大门挤去,一心只想远离此处。
只是大门早已关闭上锁,他们推搡的力道与掺了精铁打造的木门对比无异于跐蜉撼树。
袁育姿将削肉如泥的黑甲从侍卫喉头抽出,盖头并未掀起的她并没有被影响视线,双手准确无比地又插入两名侍卫的喉咙。
“告诉我,她呢!!”
生命消散而变得软绵绵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鬼怪新娘在抬手之间就杀了五个人,她的声线也被鬼气所扭曲,显得癫狂无比。
仅仅是在桌底掀开一小片红布来看,宁相宜就心跳如擂。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转头望向同样专注于观察外面的青涿,声音发虚:“新娘说的‘她’……不会是你吧。”
被正红桌布的环境光晕染,青涿头顶的发带与身上的白裙都被映成了浅红色。在红光照射下仿佛妖精的他却一副无辜的模样,思索着点点头:“好像是的。”
oh my god。
宁相宜在心中无声感叹。
“这是最后一个异空间了,走完这边的剧情,我们就势必要选定‘新郎’是谁了。”徐珍息紧紧蹙着眉头,分析道,“现在看来只有两个选项,程满文和‘她’。”
但是前者在主空间里不见踪影,后者他们压根连是谁都不知道。
“按照逻辑顺序来推,异空间都是由主空间发生过的往事经过一定加工改造而来。比如袁育姿年幼做法事、好友被杀害、受到程满文的欺骗,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青涿眼睛紧紧盯着发狂的新娘再次对一位仆侍下了杀手,冷静道。
“这么推的话,主空间就是这些节点推就的结果。这个节点里的袁育姿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杀了,所以主空间里的袁府都是死人,并且时间点停留在新婚那天。”
“那,那些宾客……”宁相宜的思路也被带动起来,她凝滞道。
徐珍息点点头:“那就是今天被杀害的所有宾客。”
秘书小姐自己恰一说完,也微微一愣,大胆猜测道:“如果是按照这个逻辑……那要是程满文在这个空间死了,是不是就能在主空间里死人的状态出现?!”
在第一名侍卫被杀害时,程满文就溜之大吉了。虽然正门走不通,但以他常来袁府的经验,有哪些地方可以逃跑估计是再熟悉不过的。
原来的程满文估计就是逃之夭夭幸免于难,所以在全是死人的主空间内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这一方小小的圆桌此刻却形成自然的屏障,不论外头此刻如何乱做一团、血液横流,里头三位演员还有分析剧情的余地。
青涿半垂着眼睫,在脑海中将信息一条条梳理罗列,随后述之于口:“首先,是主空间与异空间的因果关系是否可逆——究竟是异空间的因造就了主空间的果,还是说主空间的结果作为因,诞生出了这些异空间的果。”
“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漂亮近妖的五官摆出无甚表情的认真模样,叫人忍不住去看他,“因为第一个空间,也就是程满文程满英去给袁育姿庆生那回,袁育姿不可能是真的拿刀追砍他们俩人,所以异空间不应该是因,而是果。”
这一番有些绕舌的因果论叫宁相宜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高中,置身于哲学篇的政治课当中。
她听得晕乎,转头看秘书小姐正一边聆听一边点头,只好绝望地接受自己是唯一一个笨蛋的事实。
“其次,程满文对于袁府肯定比我们要熟悉得多,说不定他此刻已经逃出去了。想要抓住他让他死于新娘之手,难度非常大。”
“最后,主空间的掌控者如果是鬼新娘,那么新郎不可能是程满文,而应该是她所喜欢的人。”
后面的两个论据宁相宜也听明白了,她认同地点点头:“对,我也觉得是那个‘她’更合理一些。”
她又掀开桌布一角朝外看,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吓得咽了咽口水:“不过,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找个更稳妥的地方躲起来……”
石板地面被血液浸染成深红色,尸体横陈遍布,连新娘的父母亲也被破开了喉咙,死不瞑目地倒在一旁。
见势不妙的宾客早就一哄而散,分流往东西院逃跑而去。主院前的活人除了藏身桌下的三人外,就只剩一个面熟的老妪。
正是王嬷。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惊惧害怕,只有无奈与惋惜。她花白的头发上也被溅了不少鲜血,不知来自于谁,老旧的鼻腔中盈满血腥味,张嘴发出忧愁的叹息。
“小姐……”
她正好站在青涿三人与新娘的中间,堪堪挡住了袁育姿的目光。
如今太阳正烈,而宴席的桌布并不厚实,阳光透过布料将其染成浅色,仅有被三人身影遮挡的部分颜色更深。因此只要认真看,很容易就能发现桌底下藏着人。
虽然暂时被王嬷遮挡住,但迟早都要被发现的。
双手被鲜血染遍的新娘猛然听到人声,便是飞速移来。
她的盖头在风中飘摇,乌黑的指甲轻而易举就穿透了松弛干朽的皮肤,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陷入疯魔的袁育姿并未认出眼前的尸体是谁,她的黑眼珠几乎要占遍整只眼眶,无机质地跃过缓缓倒下的尸体看向别处。
炎炎烈日下,似乎有一块桌布的颜色不太对劲。
在青涿屏住的呼吸中,她缓缓向着三人藏身之处移来。
与刚刚疯狂杀戮的动作不同,她此时的脚步舒缓而优雅,红色的绣花鞋一步步落在石地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深深吸一口气,他迅速朝两名队友道:“一会儿我先出去,你们趁乱逃跑,然后找机会救我!”
他现在扮演的女孩儿角色应当能拖住袁育姿一会儿,至少能避免所有人被她一网打尽。
至于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即使是他也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完全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那段推理差点把我自己绕进去(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