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的背影笔直挺立,即便披带了层层繁复的鲜红嫁衣也肉眼可见地消瘦。
她面朝着自己亲手剜下死人手掌,低哑的嗓音在唱起歌时却尤为婉转清越。
二郎不识娇娘美,苦呀,挣呀,倒头栽入小妻被。
反反复复地哼吟着这句词,也不看身后的人是否还在,似乎已经进入了全然忘我的境界。
意外闯入屋内的青涿脚步放轻,后退出去。
刚越过高高的门槛,就见门框两侧五双闪亮的眼睛自黑暗中投射而来。
正是刚刚见势不妙连忙躲到墙体后的队友们。
……一分钟后,熟悉的长条状走廊上又一次迎来了原路折返的六人。
“我越来越糊涂了。”宁相宜垂头丧气地瘪嘴,“要让我们找到新郎,可我们连新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目前线索太少了。”曹艺摇摇头,她转头问身旁的若有所思的秘书,“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被询问的徐珍息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她透过栽种得密密麻麻的细竹枝叶往小院处看,黑亮的瞳孔倒映着那处微末的红光:“你们听清她在唱什么了吗?”
“倒头栽入小妻被。”青涿复述并解释道,“在古代,小妻就是小老婆的意思。”
“啊!”这么一说,宁相宜和朱勉励二人就一触及通,“所以她是怨恨第三者抢走了自己的丈夫吗?”
“有可能,”魏叶晓用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怎么说都是一条线索,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新娘父母问问。”
究竟是以自己的故事为蓝本歌唱,还只是单纯随意哼哼,现在还不能肯定。
听闻还要找新娘的父母,那二人拍案怒目、唾沫横飞的可怖模样就赫然眼前。宁相宜吐了吐舌:“他们可凶了……”
确定好计划,一行人就顺着来路往府邸主院的方向走去。
“诶,你觉不觉得刚刚那首歌很洗脑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就是形容朱勉励的。适应了脚踝伤口的存在后,他便又一副乐观得笑嘻嘻的模样,还伸手戳了戳走在身旁的宁相宜。
女孩倒是十分配合,眼珠思索着转了转,点点头,接着从鼻腔中试着将那段旋律哼唱出来。
“哼嗯……苦呀,挣呀……~”
少女甜软的声线悠悠荡荡,在风中越吹越远,穿梭于枝叶簌簌声中微弱下去。
“哇,你学的好像啊!”
人声离得有些远了,连说话都仿佛中间隔了一道消音布,断断续续从别处飘来。
叮————
由远及近的嗡鸣声以极快的速度席卷而来,在脆弱敏感的大脑中尖细地大叫。耳鸣带着视线都微微模糊,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中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卷成漩涡状,如要把人一口吞噬的海涡。
太阳穴随着心脏奋力鼓动,青涿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眼瞳就被骤然变强的光亮刺痛。
他闭上眼,待眼睛能稍微适应强烈的阳光后才缓缓张开。
睫毛微微颤动,卷着一滴刚刚被刺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灰色的瞳孔被烈阳映照出金边,将眼前的景色一览无余。
他正站在刚进袁家府宅大门的地方,天空上金日大放,万里无云,甚至不时还有鸟雀飞过,发出生动的叽喳叫声。
眼前整座袁府似乎把那些喜庆的红绸缎摘了个一干二净,丝毫看不出婚事的影子,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格外正常。
手上略有些沉甸甸的,拎起一看,却是一盒造型古朴的蛋糕。
外层用精细的玻璃罩罩住,里面的双层蛋糕用白色奶油裱出一圈圈花边,花边侧面还插着几株茉莉花,造型清丽漂亮。
……这是时空转移?
不然无法解释,他怎么会突然从黑沉的走廊突然跳转到大晴天。
“嗯……?”迷糊的咕哝声突然从右侧传来。
青涿猛地转头,却是一愣。
宁相宜……?
她也一起被转移过来了?
好不容易从头晕目眩中缓解出来,宁相宜一睁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队友,她虚弱地张张嘴:“青涿……”
眼睛的余光顿时接纳到刺目的烈日,和不远处屹立着的袁氏主屋。她头脑清醒了两分:“嗯?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左右环望一圈,除了自己这边二人,以及不远处弯腰洒扫的一位袁氏家仆,就再也看不到第四个人了。
“秘书姐姐他们呢?!”她惊道。
轻轻摇了摇头,青涿遗憾地告知她这个分外残忍的消息:
“我们应该是被单独转移到这里了。”
“……啊?!”再晕乎的脑子此刻也完全清醒了,宁相宜圆睁着眼,害怕与慌乱顺着腿脚一路爬到头顶,引得碎发炸起,“那、那我们怎么办呀!”
正在这时,不远处正拿着扫帚清扫石砖地面的家仆发现了呆立的二人,举着洒扫用具缓缓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张扁平如纸的“脸”逐渐展现在青涿与宁相宜眼前。
——如果这个五官都没有的东西也能称之为“脸”的话。
在二人警惕的目光下,空脸家仆停在三米远处,抱着怀中的竹扫帚弯腰鞠躬,吐字清晰的含笑话语从他腹腔中传出。
“程先生,程小姐,是来给我家小姐庆贺诞辰的吗?”
程先生??
空间转移还附带了一个身份?
暗自记下这个奇怪的称谓,青涿面上并不做声,顺着他的话语举起手中的东西道:
“是啊,我们还带了蛋糕来。”
得到肯定的回答,仆人发出两声轻笑,她的声音听起来是位中年妇人,但从那张空无一物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
她点点头连声应道:“诶,诶,太好了,小姐一早就在念叨着您那,您二位快去找她吧。”
“嗯,马上正要去呢。”
青涿摆出那副逢人逢鬼都格外有效的礼貌笑容,等妇人转过身欲继续回到屋前清扫时,才转头看了眼宁相宜:“走,去找袁育姿。”
“……好。”即便被那张毫无起伏的脸庞吓得不轻,宁相宜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小声答应道。
害怕鬼魂精怪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但在面对关键局面的时候,还是需要克服心中的恐惧,否则在这个恐怖诡谲之地止步不前,往后可能还会遭遇更上一层的惊吓和危机。
通往新娘小院的道路已经走过一次,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二人也不再需要旁人带路,提着蛋糕穿过蜿蜒的走道长廊,就看到了白日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的小院。
没有了鬼气森森的红光,金黄的太阳如同黄金纱布,均匀平等地铺洒在院内每一株花草上。紊乱无章的杂草被精心剪除,留在盆栽内的皆是说得上品种的名贵鲜花。
屋前两侧还栽种着茉莉花树,正逢其花开的季节,一朵朵如玉雕般的洁白花卉在树叶枝桠间展露,花蕊尚吐着清晨的露珠。
在其中一颗树前,一抹鹅黄身影亭亭而立。
身穿着短袄套裙的袁育姿正高高举着手,掌间持一把红漆园艺剪,似乎正在修剪多余的枝叶。
听见走廊木地板传来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两把蓬松可爱的麻花辫在胸前荡出欢快弧度:“满文、满英!”
依旧是一张空白如纸的脸。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青涿仍然心脏一缩。
面对无脸的鬼怪,还要顶着除了名字其余一概不知的“程先生”这个身份来和新娘对话,一不小心被戳穿还真不知道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硬着头皮招呼道:“育姿。”
“哇,你们还带了蛋糕过来!”少女发出惊喜的声音,登时顾不上手中的枝桠剪,将其随手一扔就提着裙摆跑来。
如果不去看那张扁平的人脸,确实是一位精灵活泼的大家小姐。
较之新娘身上更浓郁的茉莉花香随袁育姿的靠近扑面而来,她一路碎步小跑,连发丝都在空中雀跃地跳动。随后,在宁相宜惊恐的目光下,一头扎进了青涿的怀中,两只胳膊紧紧环抱着他。
“满文,明明才一天不见,我就好想你呀。”脑袋靠在温热的胸膛之上,袁育姿用些许落寞的语气撒着娇。
而从未和任何一名女孩靠得如此之近的青涿已经彻底僵住了。
从头到脚,甚至连指骨的每一寸都僵硬得像是年久生锈的机械零件,完全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何处,只能呆愣地悬在空中,在主人震撼激荡的心神中微微颤动。
“而且满文,你好像越来越好看了。”袁育姿似是犹嫌亲热不够,她一边仰起头,一边双手捧住青年的脸颊,手指还不安分地轻轻摩挲着。
再次被触碰得一激灵,青涿勉强操控着步伐向后两步,一心想着结束当下的尴尬场面,脑子也不过地胡乱言语道:
“好了育姿……快吃蛋糕吧,再不吃都凉了。”
太过震惊以至于完全忘记蛋糕本来就是凉的了。
偏生宁相宜此时也傻住了,她点点头,试图把队友解救出来:“对对对,吃蛋糕呀。”
“好好好,我们一起吃蛋糕~”袁育姿似乎并未察觉到二人反应的异样,甜声连连答应,甚至还抬手猝不及防摸了摸宁相宜的发顶,“满英也越来越漂亮了。”
温馨又吓人的一场寒暄终于落下帷幕,提着蛋糕的二人随新娘小姐一起走进这个被阳光照耀得亮堂的主屋。
双开梨花木门大大敞着,似在欢迎着主人的两位来客。才踏入屋内,足足占了一整面墙的供台就吸引了二人的视线。
依旧是那尊断头神像,只是供桌之上并未放置那盘死尸手掌。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袁育姿倒也不奇怪别扭,习以为常地甜甜说道:“一会儿分蛋糕,给神明大人也分一些吧。”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宽广的袖口在空中一荡:“诶呀,忘记了,我去找王嬷拿一些刀叉盘子,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无脸少女便风风火火地小跑出门,留青涿与宁相宜愣愣站在原地。
一秒后,脸部温度终于稍稍降下来的青涿拔腿就往侧屋反向走:“快!趁现在找线索!!”
这个时空的时间点明显是在袁育姿成婚之前,说不定埋着一些与她过往有关的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可恶啊!我也想扑到大美人怀里!
攻(转头):嗯?
作者:没、没什么,小两口新年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