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
比蚊蝇之声还小的碎碎念环绕在杂草之间,一枚星星之火被念叨着的少女紧紧护着。
柯满满睁着一双黑曜石般透彻的双眼,于草杆缝隙间观察着那些搬运面粉来来回回的人,用手肘杵了杵身旁蹲着的王晋。
“漏了。”
王晋正在手中忙活着,闻言便也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哄小孩般地笑了笑,“嗯,满满观察得真仔细。”
柯满满的观察力一向很好。在他们交往的那一段期间,她总能发现生活中许许多多不起眼的趣味,然后分享给他。比如什么蚂蚁在搬家、书籍错漏字、星星围成了什么图案等等。
这一次,她的观察力依旧出众,在王晋说话期间愣愣盯着他的脸、准确来说应是他的嘴看,“牙齿……疼。”
王晋一怔,而后下意识地抹了把嘴角,果然在手上看见了一丝血迹。而他满不在乎地扯嘴一笑,把手背上血丝一抹,默不作声地咽下一口混着浓重血腥味的唾沫。
“不疼。等再过几分钟,咱们就让这些人比这疼一百倍一万倍!”
嘴上的伤是刚刚在卡车上搞出来的。由于手边没有利器,吕星宇提供的石块又不够锋利,他就干脆靠自己一口利牙撕咬出一个个小洞,咬得门牙都微微松动,牙龈出了不少血。
是值得的。如果吕星宇的计划能走到最后一步,这一切都太值得了!
王晋暗暗想着,手上拿树枝与布条做的简易弹弓也大致完成。
他从小就皮实,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的事没少干,做一个弹弓就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头没有橡皮,他只好把自己裤子上的松紧抽了出来勉强充数。
一墙之隔的后厨内,扔下面粉袋的闷响一下下锤在王晋心间,让他几乎能看到两个鼓胀的袋子相击时激起的纷纷扬扬的白面粉。
他起身,扒着墙壁从后厨窗边探了个头,火速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心中已有了定数。
重新窝好身子,他拉着柯满满后退了好几米,随后一双盛满了温水柔情的眼睛凝望向她。
“满满,你想放烟花吗?”
放烟花?
柯满满的眼前浮现出一张五光十色的图景。她抬起头看了眼朗朗明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大白天放烟花,却也对漂亮的焰火燃起了期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好,那我们一起来点燃它。”
王晋露出欣慰的笑。他小心翼翼抬起了少女的手,将弹弓放在她纤细的五指间,又执起那根燃烧着的木枝。
木枝顶上的火苗对准了后厨那扇敞开的窗,一动不动。王晋的手很稳,但心却沉静不下来,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满满,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趴下!!”
“轰——!!!!”
在王晋大吼着扑倒柯满满的零点一秒后,巨大的爆炸声在一瞬间穿透左右耳,声浪狠狠地吹动不堪重负的耳膜,于此同时还滚来一阵温热的气浪。
尖叫声从不远的彼方传来,几位幸免于难的厨师与司机一下子把手中的面粉袋都丢到了地上,迟钝些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那火海,茫茫然想到了正处于后厨的两位教官,反应快的则迅速掏出手机拨打火警电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王晋还从未笑得如此痛快!他快慰而舒适地躺在杂草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支起半个身子靠近柯满满,紧张地前前后后把她看了遍,关心道:“满满,你没受伤吧?”
柯满满已经坐了起来,她黑溜溜的乌瞳里跳跃着火光,像是看到了最迷人的烟火一般,眼睛都舍不得一眨。
她想起了那个少年跟她说的一句话。
当时她说,自己很想去到外面,想做那只在森林里翱翔的小鸟,而他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火焰。
“那就跟着它走好了。”
…………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即便身处于相隔较远的教学区也能听到巨响。
杨爱德刚满脸不耐地拔下充电插头,捧着电疗机要往青涿走来。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听到这雷响顿时一哆嗦,差点没拿稳手上的机械。
转头色厉内荏地朝门口吼去:“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却在此时响起了打电话的声音。所幸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没让杨爱德多等。
未经允许不得擅开的治疗室大门被重重拧开,门页敲击在背后的墙上,教官队长的身影出现,面色极为难看,“校长,食堂后厨发生粉尘爆炸,火势凶猛!仓库里堆积的面粉和后厨的煤气极有可能引发二次爆炸,情况很危险!!”
“什么?”杨爱德的嗓子瞬间干涩,他顿了一刻便发狂地挥舞起手臂,每一个五官都挤成狂躁的形态,怒不可遏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啊!废物!!”
“赶!紧!带着其他教官开车去!!”
“是。”
事态紧急,队长也顾不得被迁怒的火气,和老胡一起就近拉了一群下属,登上巡逻车往北侧食堂赶。
出了这么大的事,警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来到学校。而警.察往往是所有人深陷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求救对象,保不准会有多少学生不顾校规对着学校肆意抹黑!
不行,这件事必须静悄悄地解决,不能惊动警方!还好学校在郊区……
焦头烂额的杨爱德哪里还顾得上折磨人,把手中机器一扔便紧急出了门,甚至没来得及上门锁。
而在打光灯下,被所有人忽略的青涿悠闲地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黑红色的长甲覆盖住他干净的肉色甲面,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割断了那些束缚带。
他收回【新娘的手甲】,又把手深入裤口袋,摸出了一只透明的药盒,将里面的药片扔到嘴里嚼一嚼吞下,静静感受着胸口那因疼痛撕裂成几份的心脏慢慢愈合、携带着那排山倒海的钝痛也退潮般消去。
呼,好受多了。
苍白的嘴唇终于恢复了点血色,青涿把药盒塞回口袋,正打算迈步走出屋子,却又想到了什么,玩味地蹲下身,拾起了那略有些沉重的电疗仪。
杨爱德目色充血,步步生风地急促走在干道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抽搐着,一会儿想到这次事故造成的损失,一会儿又考虑起消息外泄后造成的后果,脸上的面色阴沉得仿若经受了地狱磨难的恶鬼,再也维持不住伪善慈爱的假面。
车被教官队长开走了,他只能步行到食堂,每走一步,心中的焦虑便壮大一分。
心事重重、满腹惊疑的杨爱德并未发觉自己身后忽然冒出一道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直到身后那人好整以暇地出声。
“别走那么快啊,校长。反正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熟悉的嗓音如柔纱般轻缓,听惯了来自它的怒骂与哀求,杨爱德差点没忆起它来自何人,当下惊骇地转头。
树林阴翳、碧影攒动之间,身着纯白色衬衫的少年静静站在他身后,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踝处仍然有红彤彤的勒痕,手中还提着一支较大的环保袋,里头不知装了些什么。
他嘴角勾着一抹笑,头微微歪着,明明是孱弱气质的面容却被他装点成了张扬自如的模样,陌生得让杨爱德的眼珠轻轻发颤。
的确陌生,上一回看到吕星宇的自信从容或许还是他刚刚入校的时候。
“你……”杨爱德刚蠕动嘴唇吐出一个字就被青涿打断。
“哦,我已经帮你打过报警电话了,不用谢。”青涿道。
这句话他说得轻巧,却化作一道雷直直朝杨爱德劈了下来,轰得他目眦欲裂。要知道,为了阻止事态恶化,他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就叮嘱了教官队长不能报警!
“胡说八道。你没有手机,怎么报的警?!”杨爱德咬着牙反问。
青涿丝毫没有被他骇人的表情吓退,反而扬了扬眉头,老神在在道:“你办公室门窗没关紧,我就借用了一下座机咯。”
门窗有没有关紧这件事常人都不会去在意,杨爱德也记不清楚,却知道吕星宇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他当即把这话信了个十成十,一时气短,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下颚不自觉地发颤,牵连了整个面颊两边的老肉都在抖动。
他气极恨极的表情很快便被痛意取代,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处,整个人如同一支被晾在沙滩上晒干的老虾一般蜷缩起来,腾出一只手颤颤巍巍伸进衣袋之中。
丁零当啷。钥匙串被拨动,发出一串脆响。
杨爱德在口袋中摸索了一阵也没有摸出自己随身的药盒,整条胳膊的颤抖弧度更大,颤巍巍把衣袋翻出个底朝天,却也只有一串钥匙掉到地上。
“药……药。”他双目瞪圆,松弛的眼皮被暴突的眼球撑开,终于意识到什么,佝偻着身体艰难地要往回走。
青涿始终在一旁看戏,神情漠然得好似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正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两道奔来的人影,顿时弯了弯眼睛,“来了?辛苦你们了。”
一缕缕乌发被风吹到脑后,柯满满如同一只归家的小兔冲到了青涿身侧,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攥出了一条条褶皱。
“烟花、好看!”她明亮的笑容像一道黑夜中的焰火棒,而她本人,则是那个抓住了焰火棒的孩子。
青涿抬高手摸摸她的发顶,而后又看向同样一脸笑意的王晋,冲杨爱德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走吧,把他拉上。”
由内而外击溃杨爱德的策略显然是正确的。被突发的心脏病折磨得面无人色的杨校长如今连手也抬不起来,纵使再刀枪不入也不得不屈服于现状。
他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却仍还有一身养尊处优的膘肉,连曾是体育生的王晋提溜起来都有些吃力,只能按照电视剧里拖尸体的姿势,双手绕过他的腋窝卡住。
杨爱德就是再不清醒也该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气若游丝地质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一步步抬着人挪动、吃力得双臂爆出青筋的王晋没工夫理他,柯满满又不常听得懂别人说话,只双眼放光地跟在青涿身后。到最后,也唯有青涿冷冷笑了一声,“一个好地方。”
当然要好好保持神秘了,这样在揭晓结果的时候才能给人最大的惊喜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