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北侧,长及膝盖的荒草在夏风中懒散地飘动,细细的尖头扫过两对白皙的小腿,痒得位于后头的少女情不自禁跺了跺脚。
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那片狼窝,很久没有让自己身体的任何一寸坦然地展露于这片天地之中,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缩着脖子扯了扯前面少年的衣袖。
“那个地方……在哪里?想、藏起来。”
只有脚下一片草地能遮住脚面,明明穿着衣裳却仍有股袒.胸露.乳、不着寸缕的恐惧感。
好想找一个柜子钻进去啊。
走在前面的青涿转过头来,手上举着一把枯枝,枯枝的最上头正燃着橘红色的火焰,好似一把传递希望的火炬。
他另一只手本掩在火焰前挡风,闻言指了指一个方向:“在那里。”
那根细长的手指指向之处,赫然是一片四五米高的院墙,密密麻麻的灰黑色铁丝爬在上面,构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在演员的眼中,惧本之外是不留活物的浓稠白雾,但柯满满的眼睛里却倒映出了蓝天白云、葱郁树林,甚至还有很远很远的一片高楼。
猝然糊在眼眶里的水珠把视线搅得扭扭曲曲,不复美感,可她仍然固执地看着,专注地研究着那片藏身之处。
“柯满满。”一只手伸到她脸颊上,替她揩去了泪。青涿脸颊上印着跳跃的火光,轻声说,“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总有被人找到的一天。要想彻底躲藏起来,你必须飞到外面。”
“……外面?我要去外面。”柯满满困惑的神情坚定下来。抛弃了彷徨的无措,她看上去精神状态都好上不少。
青涿满意地笑笑,握着燃烧枯枝的手腕晃了晃,“那你跟着它走就好了。”
话末,他顿了一顿,试探性地说出了王晋的名字,告诉柯满满这也是他们的同伴之一。
许是刚才的暗示与安抚起到了作用,柯满满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时没有再陷入癫狂,口中陌生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好孩子。”青涿露出了一个鼓励性的笑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柯满满看着他柔和姝美的面容,居然也呆呆一笑。
好奇怪的一股直觉。明明眼前的少年是比她还矮的同龄人,却让她不自觉地依赖,像一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一样安心。
青涿将柯满满带到地洞中与王晋汇合,把她耳朵掩住的同时将她的遭遇透露给对方。
毫无意外地,王晋又一次做出了反抗与报仇的选择。
而此次的复仇计划,与上一回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引爆一切的火星来自于柯满满提供的烟头,而非黄庆明的打火机。
“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这把火,如果树枝快烧没了,就再捡一些枯枝续上。”青涿将柯满满安置在竹林里一块观赏石后,将手里的火苗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上,又指了指石头后的某一处,“我们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少女圆圆的脑袋迟钝地点了点,青涿见状也放心下来,拉上王晋继续蹲守在了西侧干道边,等着那辆满载面粉的货车露出头后,再上演一场教科书级的“碰瓷”。
……
三分钟后,一辆卡车在路中央急刹熄火,穿着白色汗衫的司机火急火燎地从驾驶座上跳下,跑到车头前绕着地上的人左看右看,手足无措地掏出了手机。
青涿再如前一回那般阻止了他,并问他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物。
司机自然是恨不得立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闻言立马说自己驾驶座上常备着药箱,转身便急哄哄回到了车座上,弯腰翻找起来。
瘫坐在水泥路面上的青涿登时提起一颗谨慎的心,扭着脑袋左右环绕,确定自己视野内没有半片迷彩服衣角,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问题果然是出在黄庆明身上,没了他的举报,教官队长就不会如此精准迅速地找上这里。
没一会儿,车上的司机便提着一个快递盒回来,将它一把放在地上,发出一串塑料瓶的碰撞声。
“小伙砸,你自己瞅瞅吧,有啥能用的直接拿。”他说。
快递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药品,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不算好闻的药味。青涿伸手进去翻了翻,假意挑选了一会儿后最终取了一片创可贴。
“叔,你车上有水吗?”他问了句,眼睛的余光始终给车尾处留了半块地方,时刻关注着。
司机哪晓得他拖时间的意图,此刻心里还因为撞了人而愧疚不安,二话不说便跑回驾驶室,拿回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青涿拧开瓶盖,把右手胳膊别过来,往手肘上的擦伤浇了点水,有意无意地扯起了家常,“叔,你送货送多久了?”
因着是午饭前最后一趟货,司机也不着急,搓着手算了算,“我送货快二十年咧,不过送你们学校这边的才个把月。”
青涿从鼻腔哼出个应声,点点头把创可贴贴上自己的伤口,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司机犹犹豫豫地开口。
“诶…那个小伙砸,你们学校咋样地哦?真的能治好小孩叛逆吗?”
话语间,一道残影从瞳膜中掠过,青涿不经意地垂眼一瞥,恰好瞅见草丛中的一棵树后,王晋探出来的半边身子。
他冲自己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成了!
“这种事情,叔你还是打我们校长电话问更好。”青涿温温和和地打太极回避掉了这个问题,即刻便打算起身告辞。
然而,恰在此时。
“出什么事儿了?”一声大喊从远方传来。
青涿耳尖一抖,睁大眼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并在看清楚出声之人的面孔时表情空白了一瞬。
怎么忘了这茬了!!!
第二轮回时,柯满满带他经过操场时,有明确指认过那个奸.污她的教官。当时对方正在操场上体罚一队学生,而从他那个视野,是可以明确地看到此处货车不正常停滞的!
即便是没看清这边具体发生的事情,也肯定会跑过来询问!
眼看着那道迷彩绿的身影大步跑近,青涿忙偏过头冲王晋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石头后的柯满满。
【继续行动,看好柯满满,不用管我。】
王晋显然也在第一时间意会,他早已得知柯满满如今精神异常的状态,冲青涿一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柯满满身边。
无声传递信息的同时,被喊声吓了一跳的司机连忙走过去,好声解释道:
“哎呀老师,我这开着车呢,小娃娃一下子冲上来没刹住,撞了一小下…不过他说没受什么伤地啦!”
那教官冲司机敷衍地点点头,大步走到青涿面前,皱着眉头,“你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看模样,这教官并不认识吕星宇。但他在这里任职久了,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转手便打电话给上司。
向队长报告了此处莫名出现的学生,他又冲司机摆摆手:“这里没啥事儿了,你把货送去食堂吧。”
见他并未对货车里的货物起疑,青涿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些。
毕竟,利用爆炸调虎离山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还得把杨爱德随身的药盒拿走,迟早都还得回到那老东西身边。
只是如今这个的时间点比预想中要早了些而已。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司机的盼头成了真,得了令便忙不迭登上驾驶座,开起货车扬长而去。
教官队长则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远远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他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单薄身影。
今日的出逃事件,追根究底也是他安排的巡逻不够严密,为此被震怒中的杨校长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眼下剩最后三个人没找到,其中一个还是杨爱德最爱折腾的吕星宇,他头顶的压力便随着校长一次次电话催促堆积得越来越沉重。
正是烦闷不休时,吕星宇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教官队长的压力骤然小了一半,走起路来都恢复了往常的悠闲自得,甚至想请那位撞了吕星宇的司机一起吃顿饭!
“你说说你,这都第几次了?十八还是十九?”他拍了拍青涿的肩头,嗤笑道,“有这毅力拿来干啥不好?非得来增加我的工作量,不电你电谁?”
话语间,他一手如虎钳一般攥住青涿的手腕,另一手在他背后往前推搡,“走吧。”
空旷的水泥路上,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钻进小路,逐步远去。
近处,一根细长的竹叶飘到一片糟乱的发顶,激得底下的人浑身一震,立马扒拉着石块就要站起身冲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将柯满满拦腰截回。
刚刚还乖巧如斯、安安静静的柯满满却骤然疯了一般,不停地要往吕星宇离开的方向冲去,目眦欲裂,表情狰狞。
“不行,要一起、藏起来……要一起、一起!!”
瘦弱的少女压根挣扎不过身体健壮的王晋,只能如同一只被栓住脚爪的鸟儿一般疯狂扑翅,吓得王晋连忙抢过她手中明灭不定的枯枝火把。
眼睁睁看着那到白色身影愈来愈远,在走过一颗大树后被彻底挡住、消失不见,柯满满心中仅存的安全感决堤,控制不住张着嘴大哭了起来。
她哭声不大,却眼泪涟涟,一颗颗晶莹地落在土壤间。王晋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明明曾经是赤恋如火的恋人,他却对着此时的柯满满束手无策。
慌忙之下,他只好搬出了吕星宇的话:
“满满、满满你听我说,吕星宇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他会想办法脱身的……你忘记他刚刚对你说的了吗?你要保护好这串火,不能让他失望。”
听到最后一句,柯满满仅存有“躲藏”二字的世界观蓦然发生了松动。她仿佛听懂了,又仿佛只是哭累了,哭声小了下去,擦了擦眼泪,固执地抢过王晋手里的火把,学着吕星宇的样子用另一只手挡住火苗周围的流风。
王晋终于松了口气,看着情绪稳定下来的女孩却不由得心酸。他也抬起眼往吕星宇消失的那条路深深望了望,目光中有担忧,亦有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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