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个人?!
围绕成圈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都是整个罐头厂三分之一左右的职员了!
这么庞大的群体,仅凭他们三十余人,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即使是当上了主管的青涿,要将这么多人的死合理化也是难上加难,更可能的结局是引起全场职工的恐慌与□□,连安保也与他们同仇敌忾,将矛头转向他们。
本以为线索得到了突破,该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环节了,却依然被困在死局之下,无从逃脱。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在一个寸头青年的身上,让他与他周围的几人都涨红了脸,手指头抠住了大腿上的布料,眼神也不安地移动起来。
他们是来自【追海】惧团的小队伍,为首的寸头名为申易,就是他在此之前一力主张要去菜田里破坏更多的蔬菜。
并且,成果斐然。
眼见着周遭的目光越来越不友善,自己大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作为被投入田中的“肥料”,申易火速滑跪:“抱、抱歉各位,我们之前也是不知情,也是为了推动主线剧情才……才做的那些事。”
“如果有需要用到我们小队的地方,一定全力以赴、将功补过。”他说着话,眼睛还瞟了眼坐在不远处、始终专注地注视着某一点的倪绘扬。
三十多人与五百个人,其比例的悬殊让众人忧心忡忡。倒是没有人真动了要把追海小队的人杀死的想法,毕竟在这种时刻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有人问。
“现在是四点半了,那些npc还睡着,如果要突袭的话得早做准备。”挨着季红裳而坐的少女说道。
而自从列明了数据就陷入沉默的青涿却突然回绝,“不必。”
坐在灯下的他再一次成为人群的焦点。
不知不觉中,这个硬实力在众人之间也仅处于中游的青年已经成为了演员团体中的带领者,在最短的时间里收获了大部分人的信任。
他的手指在传送带上小幅度地拨动,而他的眼神也望着那里,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叫众人哑然的话。
“你们都回去吧,我可以把这个空缺补上。”
一室寂静以后,有人提出了质疑。
“你在开玩笑吗?现在可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作祟的时候。”
哪怕获得了信任,这点情绪也很难说服人将自己的生命完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逞强。”青涿将视线从手中收回,看向他们,青灰色的瞳孔中仿若有金光浮现,但又似乎只是幻觉,“依靠暴力杀戮不可能破局,不相信的人大可以去尝试一下。”
“看看究竟是你们的刀快,还是npc的□□更快。”
如果屠杀npc真的能成功,那七次团灭就成了无稽之谈。
“我相信你。”在大部分人还游移不定时,倪绘扬第一个站起了身。
而有时候,人群的带动仅仅只是缺少了一个开头,一旦有人打开了先例,跟从者就会越来越多。
先前阐述过自己是异教徒的那名少女也站起身,“我也相信你。”
“还有我。”
“嗯,我也相信。”
……
陆陆续续又有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起先绝大多数都是胸前连着无形丝线的、拥有着异教徒身份的演员,他们在身份的影响下,自然而然地会对青涿的话有更多的认可。
而到了后面,越来越多普通职工身份的演员也站了起来。
零零总总,居然有二十多人,其中还包括了申易所属的追海小队。
“我也相信你。”耳侧又传来一道声音,来自周御青。
他眼睛半垂着,仿佛观察一张油画一般观赏着身旁的青年,看他身上落满了明光锃亮的白芒,不由得联想到了代表希望的希腊之神厄尔庇斯。
很瞩目,也很有疏离感,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湮在光中,随风而去。
虽不知道青涿要用什么办法破除死局,但这种涉及能力的个人隐私在剧场内属于秘辛,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多问。
既然选择了相信,他们便将这个地方留给了他,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告辞离去。
眼见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倪绘扬才站起来,走到青涿跟前,不放心地叮嘱着:“您一定要保重自身,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呼唤我。”
在他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之后,空荡的厂房内又只留了青涿、季红裳与周御青三人。
“时间够吗?”季红裳知道隐藏身份的事情,也清楚眼前的人要用什么办法填补这几乎不可能的空缺,因此只是问了句别的。
在做下这个决定以后,青涿的情绪便有些不对劲起来,好像被什么力量给消抹掉了所有表情,面孔还是如同从前,但却像一潭死水,没有了什么波动。
“够。”他轻轻回答了一句。
蔬菜的成长需要时间,但在前两任主管更替时,他曾伪装在田里,从菜农口中得知了使用肥料后的蔬菜大致的成熟时间。
也就只需要半天而已。
季红裳松了口气,点点头,看他忽而站起了身,似乎要往更角落的地方走去,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劝了一句。
“那些情绪可能来自于身份,并不是属于真正的你,不要被它们左右。”
拥有异教徒身份的演员会被不自觉地影响信仰,而拥有另一重身份的青涿也同样会出现个人之外的情感。
“好。”他应了声,独自走到了厂房的边缘,将自己关进了那间3号办公室当中。
室内没有开灯,那些无形的、莹亮的丝线变得更加通透活泼,在青涿的注视下欢喜得将自己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一圈一圈绕成了电话线。
他被三手妙姑赠予的力量在随着时间流淌越来越浓稠、服帖,仿佛是他生而有之,驱动这力量就像指挥自己的四肢一样自然。
与力量同期而至的是感官上的相通。他能清晰地知道每一个信徒所在的位置、甚至精确到米,也能依稀地听见他们内心的独白。
信仰从来就是神奇的。它会给人带来一种无法言语描述的特殊情绪,让你能为它疯狂、因它振奋,将人最不可撼动的真诚如献宝一般虔诚奉之,也甘之如饴。
而被信仰则是另一种体验。
青涿没有当过父亲,甚至没有养过一只宠物,他需要负责任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然而此刻,他却知道了拥有责任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每一位信徒,都是虔诚可爱的,都是懵懂而不知世的、天真的孩童。
在神的位置上,祂被信众们托付以纯洁的爱意,同时也平等地将这爱回馈给他们。
但青涿始终只是一个人,一个需要牺牲掉这些信徒、换取生命的人。
属于神的博爱与属于人的自私在他的体内各自为营、短兵相接,疯狂地争取着掌控权。
而他几乎要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丢盔弃甲、逃避现实,却又能死死抓着自己的最后一根理智,艰难地让它占据主导。
密密麻麻的丝线更加明亮,透着仿佛有温度的暖光,有一道声音自远方传来。
它温和柔软,像是在和什么人进行着对话,光是听那道声线,都能想象出说话人脸上慈和美丽的笑容。
【如果一定需要信徒牺牲该怎么办?……哈哈,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是啊,这种时候,怎么办呢。
青涿下意识地在心中发问,站在黑暗里静静等着它的回答。
【信仰,从来不是操控。】
它说,语气依然柔和。
【真正的意愿依然掌控在人自己手中……小涿,命运从来都是由人类自己来缔造的。】
【你想,如果发生战争,战场上会有人牺牲,该怎么办?】它循循善诱,【战士为家国而抗争,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吗?他们知道,他们甘愿,这其实也是一种信仰。】
【当灾难发生之时,有的人类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倘若真到了你需要信徒牺牲来保护你的那一天……你应庆幸,也应悲伤,更应该加倍地去爱他们,知道了吗?】
那声音没了后文,即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也只有黑暗的空间与凝滞的空气陪伴在他身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簇拥着青涿,被撕成两半的意识被温柔地拼成整体,他怔愣着,小声地、茫然地、小心翼翼地叫出了那个从未说出口的称呼。
“知道了。”
“……”
“妈妈。”
…………
青涿离开以后,原来的座位上只剩下季红裳与驭鬼师。
虽然周御青什么事儿也没有做,甚至闭上了双眼陷入浅眠一般一动不动,季红裳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像是坐着的椅子发烫一样,怎么坐都不安稳。
那只没蘸墨的毛笔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正如她现在百转千回的心思。
……周御青是追杀青涿来的,而她又是受会长之命保护青涿来的,能不能趁周失忆的时间杀个措手不及,永绝后患?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地,周御青的眼睛忽而张开,突然的举动吓得她立马将转得欢的毛笔规规矩矩拿好。
然而对方却并非是听到了她的心里话,而是被外头一些零碎的声响吸引了。
那声音季红裳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有很多人在走路。
离开的青涿仍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她思考了两息,还是揣好了自己的能力武器,跟在周御青的身后往厂房大门走去。
接近五点的时间,天色已然亮了起来,视野内的能见度与大白天没什么两样了。
季红裳停在门口,往开阔而无垠的农田间望去,两只眼睛忽然便陷入了愣神之中,眨也不眨。
这是一个诡异而震撼的景象。
清晨薄雾弥漫,在这稀薄的雾气间,成海的人群接连不断地涌向高低不平的田埂,仿佛突如其来的冬日大雪,厚厚的雪层几乎掩盖住了褐色的土壤。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鞋底踩过土地的细碎声音。
就在这默契的宁静之中,一个又一个人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停下了步伐,在沉默中猝然倒下,宛如一张被推倒的骨牌。
此后,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像是真的成为了盖在土层之上的一堆死雪。
季红裳蹙眉看着,淡淡的腥味飘到了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和读者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