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代表着新生,而枯叶代表死亡。
不仅仅是这一株植物,更牵连了它所寄生的人:
在生命力逐渐流失的时候,它会不计一切代价、疯狂从人体内攫取丢失的营养。
外在的表现,便是被吸食的人会越来越干瘦,皮肤越来越松弛,仿佛瞬间衰老了几十岁。
青涿还未到那个程度,但也几乎瘦了一圈。他本来就不胖,如今因为消瘦而衬得全身的骨头更加凸出些,更添了些骨感。
哒,哒,哒。
无休无止的脚步声来回徘徊,季红裳走过来又走过去,自认是遇到了加入剧场以来最棘手的情况,来来回回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
“不然让领班一个个检查过去?”她抬出了无往不利的穷举法,又摇摇头将其按下,“不行,如果闹大了,到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办法,万一全都来效仿更糟糕。”
早在青涿提出要埋种在自己身上时,他们便想过可能还会有下一个人用这种办法,从而给前一位引种人引来致命的危机。
要在茫茫上千人之中找到这一个人,还不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想想便叫人一筹莫展。
“驭鬼师呢?他那么厉害,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法子?”季红裳虽还是十分忌惮周御青,但他既然丢失了记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性,指不定还能兵出奇招、派上用场。
青涿趴在桌上,暴露在灯下的脖颈被照得雪白,颈侧青色的血管因消瘦而清晰浮现,随着呼吸微小地起伏。
“他在宿舍。”力量流散催生了不可抵抗的倦懒之意,他懒洋洋地答。
自从主管被替换成自己人以后,周御青就没有再出现在厂里。而作为一名异教徒头头,青涿如今对他所在的方位能有大致的判断。
“要叫他过来吗?”他闭眼问。
“那位”传渡而来的力量,不仅仅是让他获取所有信众的踪迹而已,还有“差遣”的功能。简单点说,就是把命令传达给教徒,至于对方会不会听令,就要看信得有多深了。
也是因为这个能力,他现在仍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
换作以前,演员在npc环伺下孤身奋战,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可现在他手里掌握着接近所有npc半数的教徒,还站在了主管的位置,即便是要用季红裳所说的穷举法也不是不可,只是会麻烦许多。
季红裳对于喊来周御青的提议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还是算了吧。”
虽然看着恶名远扬的驭鬼师被人召之即来是很有意思……但若他从这个惧本走出去恢复了记忆,那她可就GG了。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门口忽而响起急雨般的敲门声。
开门之后,倪绘扬飞快窜进了室内。
“有情况?”青涿缓缓直起了身子。
而倪绘扬因为冲得有些过快,差点左脚绊右脚一头摔在水泥地上,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季红裳扶了一把。
他立即站稳,“按照您的指示,我中午又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听到他们说、说……”
作为普通职工,他要见主管还有一道复杂的上报程序,等得心都焦了才终于等到时机。这一轱辘把话说到一半差点没喘上气,用力地呼吸几口才继续说。
“他们说晚上的时候还要去田里搞一波。”
青涿早就猜到这群人还会有动作,点点头,“然后呢?”
“我提出了反对,但他们根本不理会我的意见,还骂我是内鬼……这也是因为之前已经有人被同化过,他们如今极其谨慎。”倪绘扬说。
“同化”。
青涿在心间将这个词语绕了一遍,颇感兴趣地支起下巴,“晚上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过你刚刚说的‘同化’,能不能详细讲讲?”
有点经验的演员都知道,惧本里的东西最好不要去吃,因为有‘同化’的风险。
如今看来,这个惧本里的罐头果然有这个效果。
倪绘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就是隔壁惧团之前有个人,他被分到了一个很敏感多疑的npc舍友,所以硬着头皮把罐头都吃了。”
“第二天他们队长就发现那个人已经被同化了,疯得很彻底,甚至想把队友都杀了。”
前两天倪绘扬的队伍与其他惧团队伍还算得上是合作关系,因此他知道的也比较详细。
“想杀队友……”青涿抬起眼,若有所思地与季红裳一对视,“也就是说,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惧本中,也记得自己队友是谁,只是目的改变了。”
他的行为目的从完成演绎、通关惧本,变成了为信仰清除异己,甚至不惜向那位神献出生命。
季红裳被他那隐晦莫测的眼神看得莫名有些发怵,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前主管确实把所有可能知道‘引种蔬菜就能当上主管’的人都抹杀了。”青涿的两指与桌面相触,撞出清脆的响声,“但是在仓库二楼里撞破这个规律的,可不止我们两个人。”
为了求证,他问季红裳:“她有当着你的面,吃过肉吗?”
口中的“她”,就是指的严茗。
季红裳也想到了这层关系,脸色凝固起来:“没有。她说她自己也带了很多食物,所以在我这里没吃过什么东西。”
“今天中午,我目送她的舍友去拿的罐头。”青涿眼睛半合,垂眼看着身前木桌的一条条纹路,仿佛看见了佐证这个猜想的千缕万缕线索,“当时没什么人,所以我看清了她手上是有两罐食物……如果不是胃口比较大,那极有可能是要给卧病在床的舍友捎带一份。”
许多看似艰难的问题,其实只差那灵光一闪。
得等有了猜测、有了往这方面去思考的意向,才会猛然察觉原来事发是早有预兆,居心叵测者在很多细节上露出了马脚。
为什么被关在仓库屋里时,季红裳会全然不知门后的人是谁,差点误伤了队友?
因为屋外一片寂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响起,就有人敲响了门。
倘若严茗真是来找人的,她要如何一下子找准二人藏身的小屋?要知道那条长廊之中多得是关了门的屋子,她却全部视而不见,直奔目的。
再往深了说去,那颗暴露行踪的乒乓球为什么会不早不晚突然坠下?明明紧挨的窗扇被关得严严实实,是哪里吹来的风?
今天早晨也是季红裳见她面色不佳,才多嘴让她留在宿舍里休息。但如今一想,她生病的时间实在太过巧合,而大早上地前来拜访她,又在看到青涿之后匆匆告别,就仿佛……
是为了确认什么事情一样。
“先回去吧,谢谢你的情报。”青涿对倪绘扬颔首,等对方受宠若惊地告辞以后,才站起身看向季红裳,“走吧,去宿舍。”
养分流失、失去了活力的植物锁不住水分,越来越多的浓稠墨汁从裂口淌下,将他背后的衣物沾湿,紧紧地贴着皮肤。
而最外层防护服并不吸水,这也让他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样,只是身形瘦下去几分。
他与季红裳走到连接楼与楼之间的水泥小路上,抬头便能望到比现实还要清澈的蓝天,沐浴上令人眷恋的阳光。
又是人肉肥料、又是内鬼的,这惧本上上下下最干净的地方就是天空了吧。
青涿心里想着。
想见一面也真是不容易啊,爻善。
……
下午的宿舍楼里听不到工厂机械的嗡鸣,相对安静了许多。没排到班的a、c类职工也大都在睡觉,走廊上见不到除了自己这边二人以外的半个人影。
316距离楼梯口还有些距离,季红裳目不斜视,冷肃的面孔掠过一间间门窗,心中已酝酿好了受欺骗与利用燃起的漫天大火。
连走路的步伐都比平时更重,仿佛泄愤一般狠狠碾过。
走过314的窗,眼前深蓝色的铁门爬着红锈,门牌上“316”的字样在反射中微微有些刺目。
扭开门把,季红裳伸脚将门狠狠踹开,点了簇火般的眼睛分外明亮,凶恶地直指屋内。
却在看到屋内情形时愣了一把,连胸中火气都浇灭了些。
在她身后,青涿缓缓步入,与屋内站着的人对视了一眼。
墨袍加身,黑发齐腰,一根随意拾来的木枝把脑后的一把发挽起,若不是脸上没有戴着那幅霁青傩面,此时的周御青与他在剧场所见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如今这副打扮更加适合这位驭鬼师。
他的五官俊美无俦,凌厉深邃,气质也似深渊中的一只恶鬼,以墨色辅之更显凶煞莫测。
早在走入宿舍楼时,青涿就知道对方身在316中,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他眼神一瞥,移向了一旁。
严茗就在下铺之中,她的四肢与脖颈都被绳索般的黑雾缠绕,勒得紧紧陷入肉里,却又并没有达到窒息死亡的程度。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倒像是认了栽,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而心无畏惧。
因为仅仅穿了一层衬衣的缘故,她微微隆起、形状崎岖的背部便将事实展露无遗。
——那是正在她体内生长的植物,青葱碧翠的绿叶顶出了弧度。
青涿摘下了手套与面罩,指节分明的手指伸到她面前,替她挑去了挡住眼睛的额发。它浸了汗液,沾湿了他的手指。
“424和425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吗?”逆着门口的光,他的五官朦胧而华美,但其中散发出的冷意却让人如坠冰窟。
尤其是那双颜色浅淡的瞳眸,让他仿佛多了一丝神性,多了一种让严茗愤恨而厌恶的高高在上、属于那位孽神的味道。
424、425这两间宿舍,便是倪绘扬所属惧团的宿舍。在他们被安保押到315室的那段时间里,严茗也“恰巧”就在301中。
“是。”她坦然承认,将那层拘谨内向的假皮彻底抛弃,轻蔑的眼神一一从在场中人扫过,“你们、包括我,所有突然闯入这里的人都心怀不轨。会被举报、审判也是罪有应得的事情吧?”
“尤其是你。”她死死盯着青涿,上下眼皮完全抻开,“你污染了这个位置,你该死!你该死!”
她神色激动起来,咬着牙怒骂。
下一刻,飘至身侧的一缕黑雾轻飘飘切下了她一只手指。
“呃!”
十指连心,即便是意志坚定也难忍这样的痛楚,严茗的整条胳膊都震震打颤。
青涿本人并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感觉,只当自己听了声犬吠,因此对于这显而易见的报复有些意外。
他转过头,灰色的瞳孔与周御青的黑眸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上男德班以前的驭鬼师:谁冒犯我谁就得死
上男德班以后的驭鬼师:谁冒犯老婆谁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