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界多么糟糕混乱,一墙之隔的咖啡店内静谧如前,成为了谁也无法撼动的安和一隅。
“不是说喜欢我吗?”青涿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衬衫领口出还印染着一片暗红血迹。
他与爻恶面对而坐,中间阻隔了一张桌子,要想凑近只能弯下腰。
“爻恶……医生。”他俯下身,和对面的人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能感受到缓缓的呼气,但他并不真正触到他,和对面人悬开一线,“抬起头,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混了些沙哑的音色,轻轻呢喃着:“你看,烈日将死,夕阳却美不胜收。这死前的余光,不正适合你我相拥吗?”
爻恶仍坐在原地,却眼神一动,终于抬起头,把那隔开的一线挤占消失,双方的鼻尖碰到一起,却如灵魂相接一般刺激得让青涿一颤。
他笑了,腰背更往下弯了些,折出脆弱的弧度,鼻尖在医生的鼻梁上轻轻磨蹭。
他们二人都未曾闭眼,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能看清对方眸内盛满了自己,周遭的纷杂全部消失,世界小得好像只剩这一方桌椅。
但这究竟是真心实意地具象化,还只是物理学的反射作用,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再抬起来些。”青涿低声说。
他的声音与平常相比更动人,像是往里加入了陈年蜂蜜,色鲜而醇厚。
爻恶牢牢看着他,将头仰起。
得偿所愿的青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他半眯着眼,灰瞳内似有横波流光,仔仔细细地把医生的面部轮廓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看到最后,却不如常人所想的那样,亲上对方的唇,而是将身子凑得更近了些,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对方的脸颊,双臂也环住爻恶的脖颈,形如一条美艳却亲人的蛇。
“我的医生……”他一字一字地吐出,气息也合成一条细线,舔上爻恶的耳廓,仿佛灵活的蛇信,“我可以这么称呼么?”
仅有面颊紧紧相贴时,传来的温热触感才能让青涿感受到,医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有欲.望的人。
【可以。】
你看,只要是人,哪怕他将自己标榜得再无情、再冷酷,面对喜欢的东西时,也终究逃不开“人”的本质。
连表达的方式都错了啊,我的医生。
正在这时,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从窗外投射而来。
青涿微微抬眼,却见是目光灼灼的青灵。
他静静地把视线放空,像在看窗外的青灵,也像在凝视着别的什么人,眼角一滴泪簌然掉落。
而正在此刻,沉静而被动的爻恶却一把站起,顺势将青涿推起。
还没待他站稳时,便有一片柔软温热贴上了自己的唇。
来自对方的体温比青涿还高上不少,冷冰冰的盔甲在无形中砰然碎裂,甚至如反噬一般,将属于人的特质加倍逼了出来。
高高在上的医生失态至极,仅仅相贴还不够,还要交缠;过了会儿又觉得交缠仍不够,便开始掠夺。
连嘴里的津液都被索去时,青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左胸前。
砰砰,砰砰。
那里是一颗鲜活无比的心脏。
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依赖。
是在不久的将来会永远停摆的将死之心。
现在,它属于你了。
不需要青涿的手再做牵引,爻恶的手心隔着组织与皮肤与他的心脏紧密相接,力气之大,恨不能直接把手穿入骨架和血液,直接牢牢握住它。
等他死后,说不定这位医生真的会这么干哦。
青涿迷迷糊糊地想。
而就在此刻,他的眼内有一片异常闪过的反光,如击入湖面的一滴涟漪。
下一秒,漆黑的铁链一圈圈栓上医生的脖颈,他的左肩被一只如万年枯木的森森鬼爪完全洞穿。伤口处没有血液喷射,只有浓浓的黑雾从中散发、溃逃。
“医生,亲吻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哦。”小柿的声音从铁链后传来,讥讽道。
浑浑黑雾萦绕在脖颈间,轻轻松松将环绕的铁链震散,爻恶回头,黑雾便如箭矢一般急急朝小柿射去。
穿肩而过的鬼爪被急速抽走,一伸手便拦住了那道势不可挡的雾气。
雾气在空中淌游,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狗一般,反蹭了蹭鬼爪的主人。
——小灵。
力量被尽数激发开来,连干净整洁的样貌也没有多余的能量维持,他又恢复了在第一晚初见时那样褴褛可怖。
甚至更加溃烂扭曲,四肢都像是被吸食干了血液水分而细瘦干枯。
“野心勃勃的园长大人,你对自己的傀儡可真是慷慨啊。”小柿嘲讽力拉满,她头上还扎着青涿晨起替她梳好的双马尾,头发随着扭头的动作而跳动,“瞧瞧,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知道打在你自己身上的时候痛不痛呢?”
随着她的话语,小灵鬼爪一挥,浓稠如墨的黑雾便听话地向爻恶袭去。
小柿自己也没闲着,她手上拖着长长一节比手臂还粗的铁链,链尾连接着同样涨大不少的八棱锥,而她轻轻松松将其挥起,朝医生贯去,“相当整个城市的主人?本院长还没同意呢!”
三人出手间,漫漫黑雾填满了整个咖啡厅,连玻璃窗外的景象都被模糊成了浩浩混沌。
而一只灵活泛光的触角趁乱加入,如游鱼一般游到青涿身边,环住他的手指。
【走,往这边。】林珂的声音冷静响起。
周围的桌椅、灯台全部消失不见,连那交战的三人都销声匿迹,青涿行走于一片茫茫黑雾之中,跟着触角的牵引移动。
这种类似于结界的东西其实并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好在林珂还留在咖啡厅外,可以告知他大致的方位。
迈了十几步,腕上触角消散,眼前骤然明亮,一个放大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正是焦急得原地踏步满头大汗的江涌鸣。
他一见青涿已经走出,高兴都来不及,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腕,转身就跑,“快快快,还有五分钟就六点了!!”
【请存活的演员们于三月九日,即明日下午17时30分至18时整登上返家校车离开惧本,校车停留仅30分钟,逾期不候。】
青涿也用尽了全身力气,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那辆蛋黄色校车冲去。
【停下。】
【停下。】
【停下。】
那道意志的主人发现了窜逃的小蛇,一遍又一遍发送着指令。
指令无法传送情绪,但仅从复读一般的指令便能窥见他的滔滔怒火。
校车车窗边,洋娃娃打扮的肖媛媛大力挥着手,抱着手臂坐在车座上的林珂也扭头看来,脸色略显苍白,而红唇依旧热烈。
【停下。】
【停下。】
【你不想知道爻善的下落吗?】
在意识到指令已经无法操控青涿后,它换了一个口吻,在他距离校车前门还有二十米时问道。
它不再怒火滔天,而是惊慌茫然般地补充。
【在这里,祂就在这里。】
双手握拳攥紧,青涿的手筋一根根爆出,但他并未停下脚步,尽管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得生疼。
还有十米。
五米。
一米……
【不要……】走。
在他一脚迈入校车时,那段意志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断脖子的鸟雀,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车上的人坐得稀稀拉拉的,存活着的演员们纷纷看向最后上车的二人。
青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目光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前掠过,跟在江涌鸣的背后朝车厢后座走去。
高高挂起的笑容微微僵住,继而落下,肖媛媛站起身,有些怔然地看着走在后头的青年,小声唤道:“涿哥……”
在视野中,青年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而眼尾处正挂着一滴清泪,在走动中沿着脸侧滑落。
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似的,自己走到了倒数第二排落座,红着的眼眶向着玻璃窗外,视线下垂,看到了三道远远的身影。
一切都尘埃落定,便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必要。
医生白色的衣服被泼上墨迹,被烈风与鬼爪撕裂,素来整洁干净的他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校车。
小柿和小灵站在他的不远处,他们抬起手冲青涿挥舞,像是在与他道别。
青涿也缓缓伸出手,贴在车窗上。冰冷的触感从手掌一路蔓延到肩膀,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用指尖悄悄摸了摸他们小小的身影。
【时间到,车门关闭。】
冰冷的系统音骤然响起,折页门在年久的吱嘎声中关闭,无人驾驶的校车缓缓发动,朝着开阔的油柏马路驶去。
车上的众位演员此刻真真切切地松下一口气,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眼等待传送。
【即将开启传送,传送目的地:剧场落幕之庭。】
…………
车厢内无人说话,人们阖着眼皮,在紧绷了十天后终于有余力想一想别的事情。
而此时。
【传送失败,遭到外来力量干扰,启用攻击模式。】
闭上的眼纷纷睁开,曲耳的声音紧张响起:“怎么回事?还能传送失败的吗?”
江涌鸣也惊讶道:“不知道啊,我没遇到过。”
“不是吧,别在这种关头出问题啊!”
【请各位演员稍安勿躁,外来力量已被攘除,修复传送能量需要时间,一刻钟后将会发起再次传送。】
系统言尽于此,演员们也只能瞪着眼干着急,硬生生耐住性子坐在座位上等。
这时,一片衣料摩擦声从旁侧响起。
肖媛媛双手拢住了自己时刻想要蓬开展翅的裙摆,坐到青涿身边,犹犹豫豫地关心道:“涿哥,你刚刚怎么了?”
青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她。虽然眼尾仍有些泛红,但脸上的泪已经被拭得干干净净了,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闻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而它来自最不该是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要评论(撒泼打滚)(扭曲)(阴暗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