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邸凉钰端着药,对着紧紧合上的房门,侧头看着封院使, 勾人的双凤眼是不怒自威, “解释解释?”
封院使已经习惯了,哎, 伴君如伴虎, 他这伺候的,还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虐主子。www.mengyuanshucheng.com不过,也没啥可怕的, 反正这里除了那个老秃驴,满打满算也就他一个大夫, 足够他有恃无恐的。
老秃驴昨天说了, 这院子里会不正常几天, 说的是真的,不过这不正常, 指的是夫人。用完昨天的药以后, 夫人会短暂性的失智,这倒退到什么程度,他也没个谱儿,可看着夫人胆大到敢把千岁爷锁到门外,封院使觉得,夫人现在是处在一个瓜皮年纪。
邸凉钰陷入了一盏茶时间的沉默。
这时候, 门松动, 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她眨巴了眼睛,看样子有些害怕眼前的人, 可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对她没有坏心思,她犹豫着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袍子,壮胆说,“哥哥,你看见我的小熊了吗?”
哥哥?有意思,邸凉钰的兴致上来了。他把药递给青云,顺势捏住她的手,把她拉出来,又捏了她的脸。
“来,跟哥哥说,你几岁了?”
这话乍一出来,不仅是身边的青云、落公公、封院使......连带着院子里的暗卫,都恶寒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千岁爷上一次这么温柔,是啥时候?好像是几年前兴致大发扒了灵灯教教主的皮子。
于是,众人看向绣玉的眼神,不由得惋惜,惋惜里面还带着怜悯,怜悯里面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赞叹。
绣玉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端端正正地说:“绣绣今年八岁了。”
八岁了啊。
邸凉钰点点头,揉了揉她的头,想起那日她说起的那些过往。八岁的时候,应该是与卫宿然相依为命,过得十分凄惨。现在她约莫记不得那些,只知道自己八岁,其他一片空白。
她又固执地问了一句:“你看见我的小熊了吗?”不抱着她的小熊,她睡不着。
邸凉钰:“什么小熊?”
绣玉还没回答,后面就传来一声,“随便缝个好看的娃娃,给她抱着。”绣玉透过面前的人,看见大门口倚着红衣招摇的男子,他跟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红唇玉面的,冲她咧嘴一笑,“绣绣,我今日射了靶心,可有赏?”
他上前来,看也不看邸凉钰,直接走到绣玉的面前,微微低头看她,“我给你带了蜜三刀,甜的。”他提起来一个纸包,绣玉的眼睛登的就亮了,他挑衅似的看了邸凉钰一眼,“绣绣这个人眼皮子浅,喜欢漂亮的,好在她一刻钟热度,知道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自小喜欢的小熊。”
这挑衅不可谓是不够热火,他本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可眼下绣玉这般样子,刚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唯一的筹码,是陪她长大,知道她所有的喜好。这些,都是邸凉钰所不知道的。
还真的庆幸,绣绣在邸凉钰面前瞒了许多自己的真性情,要不然,他可能真的要用一些她不喜欢的手段了。他从没想过伤害她,只不过一次次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让他实在是心有余悸,明明上次在客栈,她已经同意陪他回南朝了,可偏偏邸凉钰出现了一下,她就跟中了邪似的。
所以,他给诸流光写匿名信,是希望她能拦着绣绣。可她竟然是个没用的,到底是让绣绣进了宫,他一路赶回来,却见她在邸凉钰面前曲意逢迎,娇软做媚。
他至今记得,那年将军府,猩红色的火光湮灭了无边的夜色,将军府满门连坐,昔日恭恭敬敬的金吾卫,全都是恶鬼面孔,厮杀了所有人,当一只恶爪伸向他的脸时,他的眼里满是绝望。
可一纸黄符迎面而来,恶爪挣扎一下,化成青烟。他抬头,看见一个跟他年岁相仿的姑娘,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长衫,火光里,她指尖在骨笛上灵动纷飞,院中金吾卫叫声尖锐。她一划,掌心见红,声音轻盈却不失威严:“吾以吾魂,引忘川!”
霎时间,尸横遍野的将军府,恢复安静。
她拿着手帕,面色柔美淡然,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度,擦了他面上的污血,而后转身,对着匆忙赶来的女官,淡淡道,“请带代我回复长姐,花将军之子花晨,是我的人。”
之后她便当着众人的面,把他带回了公主府,为了报答他母亲的恩情,她给他最好的待遇,却也对他十分严苛。明明他跟她同岁,她却只当他是个孩子,将他那几年的仰望,视若敝屣。
那天,他魔怔了,看她那低微的样子,恨得不行。他以为他的样子吓到了她,以后再没有可能,可没想到......她不记得邸凉钰了,而他知道她全部的喜好。
上苍眷顾。
“谢谢。”她接了他的纸包,朝他笑了笑,花车眼里猛地燃了光,上前就要抓她的手,可她一下子便闪到了邸凉钰的身后,花晨的表情僵硬起来。
她往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把东西垫在下巴,往邸凉钰身上摸。邸凉钰心口蓄着怒气,却也不冲她发火,反倒看她做什么幺蛾子,绣玉摸了半晌,什么也没找到。
然后,她望着手里的纸包,陷入了沉默,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把东西还给了花晨,“我没有钱,东西还给你。”
邸凉钰挑眉,敢情这丫头是在找钱呢,这下子,他也不生气了,拉着她进了屋子里面,看也不看花晨,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跟他比,笑话,若不是看在丫头的面子上,他早便进了千岚殿密室了。
花晨看着自己又被忽略,心下愤然,又跟了进去,绣玉人是被邸凉钰拉着,可眼盯着那小包是一动不动,跟黏上了似的,她坐到凳子上,人坐立难安。
邸凉钰:“这么想要?”
绣玉看了他一眼:“可以吗?”
邸凉钰勾唇,“可以,你亲我一口。”
花晨:“卑鄙!”眼看着绣绣就要依了他,花晨眼疾手快把东西塞到她手里,“送给你的,不要钱。”
绣玉:“为什么不要钱?”好像,没有什么人会不要钱白送东西的,他肯定是图什么东西,“我什么也没有。”
示意他,她什么也没有,明明白白在说,我给不了你什么,你别在我这里讨好处了。
花晨蹲下,仰望着她,跟她纯良晶亮的眼睛对视,“我喜欢你,想要你高兴。”
邸凉钰坐在她旁边,狭长的眸子眯着,翘着二郎腿,玩着绣玉葱白纤长的手指,不做声,等着她的反应。
他喜欢她?绣玉很是纠结,她真的很想收了这个东西,而且面前人说了,可以不要钱的,但是她害怕这么做旁边人会不高兴,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害怕他不高兴。
她把手里的纸包放到桌子上,想了一会儿,看着花晨,“对不起,小哥哥,我不喜欢你,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这一生小哥哥叫的花晨心潮迭起,可后面的话叫他听得愣愣的,他瞅着边上玩世不恭的邸凉钰,冷笑,定是他吓着绣绣,使得她不敢表露真情,他抓着她的另一只手,“这不重要,你高兴就好。”
哼,这下子,他的体贴入微与邸凉钰的自私自利形成明烈的对比,任谁都会觉得他才是更好的那一个。绣玉皱眉,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邸凉钰,把花晨抓着的手抽了出来,又觉得邸凉钰手里的温度很舒服,索性把他的手牵过来捧着。
青云:不进去?
封院使摸胡子;再看会儿,千岁爷怪淡定的。
青云:你不懂。
封院使:哦?
青云: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封院使:有道理有道理!
青云看着屋里不大对劲,端药进去,顺带客气请了花晨出去,花晨闷着头出去了,绣玉看着心有不忍,可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沮丧,“喂!”
花晨回头,绣玉松开邸凉钰的手,走到他面前,“我确实不喜欢你,但是……你的喜欢,我会记得。”
花晨嗯了一声,面色好了些,出去了。绣玉又坐回位子上,老老实实地,一动也不动,十分乖巧。邸凉钰没见过她这样乖巧且安静的时候,觉得新奇。他接过青云手里的汤药,青云便出去了,还体贴地合上了门。
药温了,他一勺勺喂着,她就一勺勺喝着,十分乖巧,也不跟平日,喝个药跟杀她似的,不嫌苦,也不嫌多,不哭,也不闹,一种异样的感觉升上他的心头,他放下药碗,抿了一口勺子。
苦涩。
药里面馋了许多黄连,十分苦涩,且苦气十分浓郁,非常人所能忍,若以往,她早便矫情起来了。
“苦不苦?”
她摇摇头,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喝。
“我不喝水。”他说。
她坚持递过去,“药苦,漱漱嘴。”
邸凉钰笑了,“你不是说药不苦吗?”
“药就是不苦。”她说着,又把水往前递了递,看他喝了以后,又开门,把空碗递给了青云,十分真诚地笑了,“谢谢。”
青云微怔,没反应过来,人就又关了门进去,绣玉回来,安安生生坐到了位子上,十分安静,跟个精致的瓷娃娃似的,她晃着藕荷色的绣鞋,眼盯着脚尖,似乎要盯出洞来,邸凉钰撑着下巴看她,“丫头?”
她歪头,“嗯。”
“怎么,喝了我的药,住着我的屋子,不说谢谢,也不给银子,说不过去啊。”
他逗着她,看她眉蹙成一团,十分纠结地思考着事情,觉得很有趣,他没见过这样的丫头,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涉猎她的过去。
很乖。
很听话。
也很懂礼貌。
绣玉纠结了半晌,抿着嘴下了凳子,端端站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我不知道。嗯,你要是想听,我会说。”
她又添了一句,是一字一句添的,“我看着你,心跳得厉害。”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他看着她澄澈且安静的眼睛,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扎实的心跳,手下是一声声的鼓以风霆。他大约是懂了一些,她并不想对他说疏离的客套话,兴许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可邸凉钰是门儿清。
他把人放到自己的腿上,替她顺着头发,“无妨,给你这个权利,我允许你,不说谢谢。”
“那对不起呢?”
“也可以不说。”
“那银子呢?”
“你若是非要给,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
“我没有......”她红了脸,十分窘迫,觉得这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我没有银子,养不起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回,没有回复了,不多时,她被他摁倒了怀里,感觉他胸口震颤,同时听他笑了起来,绣玉看着他,不明所以,但是也笑了。
邸凉钰出去了一会儿,吩咐了一些事情,看见桌子上那纸包被动过了,正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丫头,偷吃了?”
“我没有。”
小骗子,定是怕苦吃了几块。他淡淡问着,“吃了几块?”
“两块。”
“那还说没有偷吃?”
“我真的没有偷吃。”她有些急了。
邸凉钰:“......”
晚间的时候,青云送来了一个缝的十分漂亮的小熊,绣玉抱着它睡得十分安心。可邸凉钰不愿意了,以往这丫头是不抱着他睡,是不愿意的。如今就算他穿的十分清凉,她也只抱自己的小熊,邸凉钰眯着眼睛,看着那只破熊,眼里充满了敌意。
他想了个法子,让暗卫们把千岚殿院子里那只叫旺财的傻狗给牵过来,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可是后来,邸凉钰发现自己错了。
这天下午,他扶着额头,看着面前这两只泥猴......哦不,是一人一狗,浑身黄色的烂泥,稀泥泥地裹了一身,要不上那双纯良无辜的眼睛,他都认不出来这是那个爱干净的臭丫头。
那只傻狗也垂着头,跟着自己的主子,不时抬眼瞅他。
据青云所说,这一人一狗原先是在青城山山腰的泥潭里找到的,一开始十分不愿意回来,闹着脾气,青云见软的不吃,直接掕着后领子给人领了回来。绣玉撇着嘴,看了一眼面前打算兴师问罪的邸凉钰,低下了头。
青云看了,觉得心有不忍,劝道,“千岁爷,莫生气,这......洗洗还能要。”
绣玉依旧垂着头,可忽地觉得怀里痒,一探,是个小泥鳅,她顿时兴奋地不得了,塞进了旺财嘴里,旺财吐了出来,用爪子扒拉着,玩的不亦乐乎,绣玉一边看着,咯咯笑着。
泥鳅:就、就挺突然的!
邸凉钰气极,“你看这混账玩意儿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么?”说着他踢走了底下那条可怜的泥鳅。
绣玉看了旺财一眼,又看了邸凉钰一眼,看得他不明所以,绣玉默了,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邸凉钰皱眉,准备问,就忽地见那只傻狗拱起身子,浑身炸毛,把一身泥点子甩了个干干净净。
邸凉钰:“……”
邸凉钰一身新做的水锻袍子沾满了泥点子,精致妖艳的脸上也不能免祸,嘴边不知道是沾了狗毛还是什么东西。半晌,人静的跟一座雕塑似的,什么也不说,绣玉感觉到有危险,“旺财,来!”
她着急把旺财藏到了后面,看着邸凉钰干净的身上沾了泥点子,觉得这次旺财做的过分了,回头教训了它一声,旺财也蔫了,呜咽了一声。
绣玉看着邸凉钰,负手,脚尖画着地,不知所措。她觉得安静地过分了,有点害怕,上前准备戳戳他,可他一下子躲开了,跟躲瘟神似的,打了一下她的手,退了好几步。
“离本座远点!”
绣玉撇着嘴,觉得自己泥糊糊的手背下面红了一块,她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伸出两只小手,“你打,你可劲儿打,你打舒服了.......”
“怎么,打舒服了,你就是别人家的小宝贝了?”
绣玉愣了,他怎么知道?哼!他知道又怎么了!她猛地点点头,邸凉钰扶着额头,要被气笑了,手指有些抖,指着她,“好,好,你去!这里有一个敢要你,算本座输!”
“怕你惹!”她回道,牵着旺财就要出去。
邸凉钰的声音都要气变形了,“还不给本座抓住那两个孽障东西,洗干净了,别出去给本座丢人现眼!”
青云怕晚了再给千岁爷气出病来了,连忙牵着夫人跟傻狗去洗漱,洗漱完,绣玉就牵着旺财气冲冲出去了,这边邸凉钰也方洗完澡,想着那个臭丫头,嗤了一声,这青城山,除了被锁起来的花晨,谁敢要她!
恰好小方子这时候来报,“爷,夫人在山腰处,遇见了云樾公子!”
邸凉钰笑了一声,小方子不明所以,见邸凉钰又笑了一声,十分瘆得慌,他出去候着,不多时,听见哗啦啦桌子被踢倒的声音,接着便看一道身影风一样地出去。
小方子摇摇头,啧,这青城山的日子,可是真的是要热闹多了。
他赶到山腰的时候,正见那丫头把自己的什么东西给那个小白脸,上前就把人拉进怀里,云樾看正逗弄着小姑娘呢,就看见邸凉钰护食一般的行为,忽地笑了,他竟能给邸凉钰带来危机感,这很好啊。
不过,卫绣玉鬓间的那朵花......不该啊,云樾的眉间微冷。
绣玉手里面的那片金叶子没能给出去,她有些头疼,她收了人家的东西,得给人家钱。可邸凉钰拦着她,她也不敢动,直觉告诉她,他正在气头上,不能轻举妄动。
云樾跟个没事人,语气关心,“卫姑娘手上的刀伤如何了?”
绣玉一脸迷茫,扒拉开袖子,他说的是这个?“这不是刀伤,是狼咬的。”
“分明是刀伤。”他温声道。
“是狼咬的!就是狼咬的!”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暴躁起来,拉着邸凉钰的手就往回走,连旺财也不管了,旺财眼看主子走了,吭哧吭哧跟上去,云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地觉得心里慌乱。
上了山之后,她就自己一个人坐到山崖上,扒拉着自己的袖子,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可就是记得这是狼咬的,可那个人怎么非得说这是刀伤!
度七坐在树上,看着她纠结了半晌。他今日才从宫里回来,依着千岁爷的命令,他在宫里呆着,用文康帝那张假面。可这实在是累得慌,不仅要应付刚得很的太子,还得应付浪蝶似的后妃,烦得很。
刚刚报备了工作,就听说夫人的消息,有些新奇,看了一会儿。
“喂!”
绣玉抬头,看树上坐了个人,笑着看她,“你是谁?”
果真不记得了?度七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不管我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自从她来了以后,爷便变了,没有以前那样的狠戾,有时候他会怀疑,爷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年受过的苦,也将这些年的筹谋算计付诸东流。爷若是想过安生日子,那很好,可他真心觉得,不该是卫绣玉。
他看不透这个女人。
“你记得青玉吗?”他知道她现在不记得,可非要说,“千岁爷怎么跟你说的,她被打了一顿,送回家了?嗤!”
“实际上啊,她连着她那母亲弟弟,一并被剥了皮,被长刀刺到了城墙上,晒成了肉脯。你就是个胆小鬼,爷护着你,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你将来能帮他成什么事?”度七趁着这个机会说出了真心话。
卫绣玉这个人不简单,即使现在只有八岁心智,可是却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处境,反而在短时间内适应了环境,不慌不忙,活的是游刃有余。
绣玉听着那一番话是有些迷茫,可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对她有敌意。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跟他大眼对小眼,瞪着他,度七以为她要亮出什么大招的时候,她就抬起脚,狠狠踢了他一下。
这一下对度七来说,跟小猫挠痒痒似的,没什么威力。
就这?
就这......当然不可能!
绣玉绕过他,扑到对面走来的人怀里,指着度七,特别委屈,“欺负我,骂我。”
“他还说要剥了我的皮,把我挂到城墙上,晒成肉干,喂给旺财!就他说的,我都不认识他!”
度七: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邸凉钰哄了哄她,余光睨了过来,压的度七登时就咬牙跪倒地上,“跪到晚上,再回宫去。”
“是!”他道,声音铿锵。
……
晚上睡觉的时候,绣玉照例是抱着自己的小熊,邸凉钰忍不可忍,把小熊夺了过来,扔到地上,绣玉要下去捡,却被他摁在怀里,“丫头,白天你打算给那小白脸什么?”
小白脸?绣玉知道他说的是谁了,规规矩矩道:“钱。”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三根红线,说,“我问他要了这个,要绑到树上,后来你就来了。”
“就这个,没别的?”
“没了。”她眨了眨眼,想起了下午的争吵,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下午你生我气瞎说的,你这人小肚鸡肠,我肯定不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但是让我走的这种话,是不能再说的。”
“好。”他说,又问,“要红线干什么。”
“绑在树上。”
“然后呢。”
她说:“然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你不是不信佛?”
她皱眉,“这关佛什么事情,我想同你在一起,是我的事情,他管不了的。”
邸凉钰亲了她一口,笑道,“就这么喜欢我啊?”
“喜欢?”她摇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看不见你,我又会觉得很难过。”
她沉思,觉得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直白,一点也不好听,他会不会觉得她的书读的不够多,“我不会说什么好话,你嫌弃我,也是应当的。”她越想越难受,直接翻了个身子可翻过去身子找不见自己的小熊,她只得再次翻过来,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邸凉钰拍着她的后背,觉得心上一直以来的大石头落了,那日听了花晨一番话,他总觉得丫头瞒了她许多东西,关于真正的她是怎样的。
可现下他约莫懂了,花晨那小破孩以为的丫头,很厉害,端庄有礼,无所不能,觉得那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可那丫头,怕苦是真的。端庄有礼,只不过是怕落人口舌,在他面前,她并不喜欢说客套话。至于无所不能,呵,不过是那小子太过弱鸡罢了,由着臭丫头保护他那么久。
听她说过,在南朝的许多年一直是自己在打拼,所以无论什么情况下,她习惯性地撑起一片天,保护卫宿然,保护自己,这也是失智以来,她从未慌乱过的原因。他有时候觉得,她有了他,不必事事要强,可又觉得,若他不在她也能很好的保护自己,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在他面前的丫头,嚣张,娇纵,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还有啊。
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颗心,不照样为他跳得厉害。嗤,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注定要被偏爱的。
第二天是邸凉钰先醒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的小熊给一脚踢进了深山里面。
目观一切的青云:“......”幼稚!
……
下午,有几个不速之客来了青城山,邸凉钰把绣玉哄睡以后,到了竹楼的后面的院子见客,那些人多是碌碌无为,靠着先祖荫蔽的世家们,尸位素餐,是朝廷的蛀虫,最近朝廷变化地厉害,陛下不知怎的,十分倚重太子。
而太子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个人,逮着机会便薅着他们不放,再这样下去,他们非得落狱不可,以前还好有九千岁在,能压制陛下和太子,这下九千岁来青城山祈福,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样子,直教他们叫苦不迭。
此番他们来,是来求人下山的。
邸凉钰侧卧在塌上,手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册子,漫不经心道,“若本座不愿意呢?”
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下定决心,“若千岁爷不答应,不日千岁爷昔日如何谄媚媚上的细节,将会传遍大街小巷,也自是包括香火旺盛的青城寺,到时候,千岁王妃想不知道都难。”
他们来之前可都打听好了,这千岁王妃,可是被邸凉钰捧到手心里的,他定会怕她知道他的过往。若拿这个来威胁,那定然可有奇效,他们也是兵行险招,实在太子行事雷厉风行,再加上师家鼎力相助,他们这些世家,倒了是眨眼间的事情。
……
绣玉没睡多久就醒了,往旁边摸的时候,小熊已经不见了,她出去问了问,青云支支吾吾,只说了邸凉钰在后院,绣玉揉着眼睛,去了后院。
“你看见我的小熊了......”吗?
还没有问完,她就怔在原地,瞳孔骤缩,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地上是几团模糊的血肉,旁边的竹叶上,染得都是血雾,这几人看来都是暴体而亡。依稀间,可见黑白掺着血肉的眼珠子,还有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跪在血肉间。
邸凉钰回头,看见她来了,声音不由得变柔,“丫头,过来。”绣玉乖觉地过去,爬上了侧塌上,她看见邸凉钰白色绣金的衣领子上溅了点点的血肉,他精致的侧脸上也喷上了血滴。
“丫头,我杀人了。”他眼里猩红未退,避开她的眼睛,望向了一边。
绣玉点点头,咽下了心中一瞬间的震颤,随后她就平静下来,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又拿出了帕子,抹去他领子上的血肉。这期间,她没有说话,一是她确实有些害怕,二就是她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她摸到了他冰冷异常的手,发觉他的胳膊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她抿唇,想了一会,抱住了他,她知道他喜欢抱她。
他身子颤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丫头,我杀人了。”
“哦,那不妨说说,你为什么杀人。”她道。
“想杀人,自然便杀人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顾自说着,抬头看他,“你看见我的小熊了吗?”
她这话题转的十分自然且不拖沓,邸凉钰笑了,亲了她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小熊,是我不够漂亮?”
“不是。”
“那是我抱着不舒服?”
“也不是。”
他问,“所以?”
绣玉咬唇,“如果你不在我身边......”
“没有如果。”他淡淡道,抱着她,看着正欲逃跑的那个人,轻笑一声,指尖微动,他瞬间爆了,一团血雾在空气里氤氲开,绣玉余光瞥见,垂下眸子,往他怀里拱了拱,也不在乎他身上的血腥味。
……
这天,封院使说,喝了最后一贴药,她失智的情形很快就会消失。
邸凉钰卧在她的对面,等着她醒过来。绣玉悠悠转醒,愣愣的,看着对面的人,眨了一下眼睛,过一会儿又眨了一下,邸凉钰知道她这是在猜,猜这个人是不是他。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丫头,别想了,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