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间还以为是有人用麻袋套住了她。
她猛地睁开了眼,一把将盖在头顶的东西扒拉了下来。
初从梦中吓醒,心跳加速起伏不定,勉强定神才发现身上哪是什么麻袋,竟然是一件白袍。
不待思考,李软软便看向另一侧,君如玉依旧披着月白色袍子浅眠。
她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这件非是月白色,而是纯白色,忽然明白了过来。
宽大的白袍如今落在她的身上,衣摆落地,已经沾染了几分泥土。
李软软忙将衣角拾起,轻轻拍了拍,吹了吹,放到自己腿上,抱作一团。
做完这些,她才想起了什么一般,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未发现那熟悉的身影。
李软软又靠回了树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白袍的落势不对,不像是披过来,倒像是掉下来的。
想到这里,她仰起头来。
火堆的火光映亮下方,不足以照亮上方,而在黑密密的树叶中,一道纯白衣角无声垂落下来。
李软软激动的站起身,“公子?”
她喊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回看了一下君如玉与慕容羽,见二人好似并未听见,复而又低了声音,将白袍担在臂弯处,两手拢在唇边,小声唤道:“公子,公子……”
树上,正在闭目休息的沈之温听到声响,缓缓的睁开眼,向下俯视了一眼,见树下小丫头一脸兴奋,眼眸亮晶晶的冲着自己小声呼喊,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他本想置之不理,却见她并没有罢休的意思,便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一撑树干,落了下去。
白衣翻飞,翩翩落地。
李软软见沈之温立在树下,小步上前,见他微微抬高下巴,一副悠然自得神态,便将披风递给他:“公子,你的披风掉下来了。”
沈之温瞥了一眼李软软。
“蠢丫头。”
李软软:“……?”
沈之温侧过身,冷哼一声:“衣服脏了,赏你了。”
“不脏……我刚才……”李软软本想解释两句,但看到沈之温甩过来一记眼刀,只能自觉的闭上了嘴。
沈之温向着火堆走去,她仍旧抱着白袍站在原地,看了看沈之温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干净的白袍,后知后觉思忖着:该不会是想给我穿?难不成不是无意掉下来的?
不过,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被李软软掐断了苗头。
她甩掉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将白袍披在了身上,然后向着火堆走去,如以往一般,习惯性的坐在沈之温的身旁。
沈之温已经将火堆燃的旺旺的,不停的丢进去树枝,没一会儿,李软软便觉得浑身暖了起来。
她拖着下巴,小声问道:“公子,原来你一直都在啊。”
身旁之人并不言语,李软软也早已习惯了,她继续问道:“那就证明,方才我们说话你都听到咯?”
至此,沈之温丢进手中最后一根树枝,瞧了她一眼,仿佛在无声质问她此言何意。
李软软见他认真起来,连连摆手:“公子,我不是说你偷听的意思。”
沈之温挑眉,眉宇间颇有一副轻谑的玩味。
示意她继续。
李软软嘻嘻一笑:“公子,你想听就听嘛,毕竟慕容大哥与君门主并未避讳我们。”
见沈之温并不与她计较,又托起下巴,喃喃道:“毕竟漫漫长夜,实在无聊。”
沈之温依旧望着她,只不过眼神略微有些黯淡,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想听?”
李软软眨眼:“什么?”
“故事。”
沈之温的声音很好听,如瓷玉落地清碎中带着一丝暗哑,既让人感到舒服又引人想要多听他说几句,李软软当下便连连点头。
她知道,方才的话沈之温都听到了。他以为自己想要听故事,但其实她当时对君如玉那般说,无非是突然想起了君倾颜的画像偶有兴致。
不过现下沈之温肯多说一些,李软软自是求之不得。
毕竟,这可是她的攻略对象,洗白目标。
“很多年前,有一个稚儿。他与娘亲生活在一处暗无天日之地,那里生活着许多恶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稚儿从没未走出过暗谷,以为在这世间弱肉强食人人如此。因为怕娘亲担忧,受了欺负也只是吞咽到肚子里,从不向娘亲提起。”
“然而,有一天,他又被那些人抓住,吊在岩石上,因为他不肯求饶,所以那些人放了许多蛇兽,折磨他取乐。他并非不会求饶,而是他知道,即使他求饶了也无济于事,那些人仍会照样折磨他。求饶是暗谷中最无用的事情。”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李软软愤愤咬牙,此刻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中:“好希望有位大侠出现,可以救下他。”
沈之温闻之轻笑。
李软软不明所以,问道:“然后呢?”
他神色慵懒,好似真的在讲述旁人故事一般毫无波澜:“然后?就如你所说一般,真的有一个大侠出现了。”
“真的?”李软软兴奋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后面呢?”
沈之温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又移到那红彤彤的小脸上:“那是一位身穿玄衣的大侠,墨色蟒袍,威风凛凛,气度逼人。甚至只动了动手指,便将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此等气魄,只一眼便令人终生难忘。”
李软软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画面。
只是旁听便让人热血沸腾,更何况当时那名身在其中被救的稚儿。
恍惚中她想起自己在陌山时,遇到采花贼被沈之温救下的那一幕。那一刻,他在她心中,犹如神祗。
“后来,那名稚儿在暗中拜他为师,传授毕生所学。师父有三个要求,第一不许稚儿告诉娘亲,第二要把娘亲的事□□无巨细的告诉他,第三要他日后保护好自己和娘亲。稚儿信守承诺,就这样暗中跟随师父学习武功,渐渐的可以做到保护自己和娘亲了。”
“但是,不久之后,这件事还是被娘亲发现了。娘亲不许他继续跟着师父学习,更不许他与师父见面。那是稚儿第一次与娘亲发生争吵。”
“也是这一次,他赌气离开家,头也不回地走了很久,却在偶然间走出了那片暗谷。”
“第一次离开家的孩子,什么也不懂,起初被外面繁华之景迷失了自我,但他身无分文,长时间无家可归,滴水未进,饥饿、孤独、陌生和恐惧包围了他。他开始想家,可他回不去了,找不到可以通往暗谷的路。最终,体力不支晕倒了。”
李软软看着身旁风姿秀逸的青年,俊美绝伦的面容之上,眉宇之间凝着深深的忧郁,心生几分疼惜之情。
“不过他命不该绝,上天垂怜,让他遇到了一名穿着白袍,手执折扇的男子。”
闻言,李软软瞥了一眼沈之温身上所穿白袍,一时之间不知这个故事到底谁是主角。
沈之温幽幽道:“想来他的运气真的不错,江湖之上的高手竟然都被他碰到了。白衣男子将他送回了暗谷,见到了他的娘亲,巧的是二人是旧识,虽然二人相视无言,但是稚儿却感觉到了两人关系匪浅。白衣男子一言不发离开了暗谷,在以后的很长日子里,白衣男子都会时不时的来此处看望他们。”
“稚儿从未体验过来自娘亲以外的亲情,男子教他功法,这次,娘亲竟也不反对了。所以,那段时间是稚儿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每天坐在门前,最盼望的就是看到那抹白色身影。”
李软软微直起身子,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远处正在熟睡的君如玉,沈之温现在说的故事这一段与她方才听到的颇为相似。
沈之温失笑:“只可惜,那段日子太过短暂。有一日,稚儿心生好奇,问那名白衣男子是否是他爹爹。白衣男子没有应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稚儿并不气馁失落,不管是不是,他想要他做自己父亲,便时不时撮合娘亲与那名白衣男子。娘亲怎会看不出自己儿子的想法,当夜便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此生一人。自此,白衣男子很少来此。直到……那一日……”
李软软微微睁大了眼睛,她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才是整个故事中的重中之重。
如若沈之温口中这名稚儿是自己,那么黑袍男子与白袍男子又是何人?
他故事之中的娘亲去了何处?他后来又怎么会流落到杀手阁中?
这一切的谜题,也许就在接下来的故事中。
激动过后,良久的安静。
李软软耐着性子等啊等,沈之温也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抬头仰望夜空。
她迫不及待的抓住他的衣袖:“公子,继续呀,那一日怎么了?”
这一次,沈之温没有看她,依旧凝望疏星,平静道:“那一日,他的娘亲突然消失了,稚儿遍寻不见伤心不已。当夜白衣男子来此,稚儿询问母亲之事,他一言不发紧紧抱住了他。那是他第一次见白衣男子落泪。他再次问了白衣男子那个问题,这一次他没有逃避,他告诉稚儿自己就是他的父亲,然后带着稚儿离开了暗谷。”
李软软听的有些迷惑:“然后呢?”
沈之温垂下眼,嘴角下落:“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那、那名稚儿长大后呢?成为了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呢?”李软软试探着询问。
“只是一个故事罢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沈之温却不多作纠缠,指令简单:“去睡。”
李软软抿了抿嘴,沈之温不谈,她也不好继续再问。
只是故事听一半,让人感觉意犹未尽,半点睡意也没有。
她气鼓鼓的起身走回那树下,靠着大树闭上眼在心中梳理着方才从沈之温那里听来的这个故事,也不知几分真假。
最后一头雾水,索性也不再想了,渐渐睡去。
沈之温端坐在火堆旁,听着树下之人呼吸声渐渐平稳,慢慢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熟睡的君如玉身上,眼神锐利,带着极强攻略性,如淬寒冰。
方才李软软问他‘然后呢?’
沈之温静静的想,然后嘛……他不仅在今日得知了那名白衣男子的真正身份,还见到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夜中凉风阵阵,然而火燃旺盛,并不会令人感觉太过寒冷。
一夜渐过,天将破晓。
火势逐渐小了下去,火堆旁已然没有那抹清瘦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