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断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雪发青年的声音听起来软和和的,让他想起了他在现代养的小狗。
葱白的指尖扫过雪发孩子的掌心,被秋离手指摩挲过的地方还微微地带着些桃花的粉色。
身体的状况渐渐好转,理智也在这个时候晃晃悠悠地回笼。
这个姿势让景断水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他迅速把自己的手从秋离的手中抽离。
被秋离碰过的地方被他用衣摆来回地摩搓。
秋离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景断水看不见秋离失落的目光,不过他察觉到秋离的呼吸似乎变得局促。
景断水没来由地有些愧疚。
雪发的青年是想安慰自己的,可是自己却对他如此冷淡。
自己的行为确实不礼貌,看上去就像避秋离如蛇蝎。
片刻之后,他张了张嘴,淡淡地:“我素来不习惯与人接触。”他又觉得这句解释的气势弱了些,不符合原身的性格,转而补充:“还有,收起你的安慰,我并非是想保护你。”
就在这时,草从之中传来一阵响动。
大部分修士都能听声辨位,及时看不见景断水也能轻而易举地识别出声音的来源。
景断水来到草丛边,雨濯春尘应声出窍。
黑影见状,从草丛窜出,迅速地拔剑冲向景断水。
景断水身形一闪。
这具身体存在着肌肉记忆,雨濯春尘剑鞘向着黑影砸去,却被黑影拔剑化解。
“是我,苏俊英。”
苏俊英的鼻息重重地吐在他的手腕上,这让景断水感到恶心。
为什么?
明明这个人还不跑?
其实这不怪苏俊英。庄诺他们几个不喜欢与苏俊英打交道。这个人占了顶好的出生,却是一个废物草包。故而,刚刚来偷袭的时候故意把苏俊英落下了。
等到苏俊英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他只看见了满地的狼藉。
苏俊英融不进庄诺的小圈子,又没什么脑子,打心底里看不起庄诺一行人。他下意识地以为庄诺他们是害怕了。
胆小鬼。
苏俊英冷嗤。
“景仙师,之前你我之间只是一点误会。”苏俊英的声音带着深刻在骨髓里的傲慢。他的眉眼间露出轻蔑的神色,“我来找你是为了这个孽种。”
“风险与机遇并存,庄诺他们忌惮弦师血脉的觉醒反扑,自然也就得不到秋离的心头血。”
景断水对这一切都感到恶心。
“我知晓景仙师为什么救他的。那么多人,景仙师可不能独吞全部的好处。”苏俊英抛出自己的目的:“我想和景仙师谈一笔交易......”
没有人不会对弦师血脉心动,苏俊英猜测景断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独吞弦师血脉的那三滴心头血,好提升实力。
沧明山小师叔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这件事情在修真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修真界的烂泥废物一抓一大把,但唯独就眼前这个长得真他娘的带劲。如果不是沧明山的三个师兄护着,这个人现在指不定在谁的帐子里。
师兄不在,身负重伤,这是和这位废物谈交易的好时候。
“我回去帮景仙师斡旋,拖延他们找你们的脚步,而作为交换——”苏俊英笑了一下,“我要的不多。”
沧明山上下都宝贝景断水宝贝得和什么似的,他还没蠢到借着秘境的混乱在秘境中对景断水出手。苏俊英在揽月宗的地位比庄诺低,这一次哪怕夺得了弦师的心头血他也捞不到多少好处,不如利用景断水的欲望和他谈上一笔交易,获得泼天的富贵。
可是在他面前的不是在仙洲浸淫多年的废物修士,而是来自现代社会,没有经过风浪的小少爷。
他对那些试探博弈还有利益的交换全都不感兴趣。
相比于提升修为的方法,他更想好好教训一下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俊英。
“打住。我不想知道这些。”景断水指了一下秋离,“我只想问,既然如此,他有错吗?”
“景道友,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他有没有错不重要。”苏俊英把话题拉回到那笔交易上,“重要的是我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既然这么说。
那就意味着他们也知道秋离没错。
景断水叹了一口气,“你的确不怎么聪明。”
雪剑一路向上游走,扼主了这个人的咽喉。
这一次景断水的手很稳。
在这个世界,想要自保他必须有夺走他人性命的觉悟。
尽管这个现实很让他不快,但现如今他必须适应这个世界。
雨濯春尘磅礴的剑意扼住了命脉,苏俊英从那把剑中感觉到了发自灵魂的震颤。
这把剑……
“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和我谈交易?”景断水道。
但就在雨濯春尘即将划开苏俊英衣服的那一刻,景断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借助这个机会看看秋离的反应。
景断水掰开秋离的手指,随后雨濯春尘被他送到秋离的手里,“ 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吗,你是我的仆从,我自然要为你讨回公道。”
“来,剑是要这样握的你知道吗?”
景断水握着秋离的手腕,直接带着他在空中挽了一朵剑花。
雪色的长剑在空中绘出光影千条。
那是非常华丽非常绚烂的一剑,青丘冻雪的清冷里糅杂着小楼昨夜温柔的东风和春雨。
伴随着最后一点剑光消散在空中,雪发的青年很小声地:“这是什么招式,好漂亮。”
无暇的崇拜显然取悦了景断水,“很普通的花剑罢了。”
在秋离崇拜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之中,景断水又带着秋离演示了一遍,问:“你现在明白怎么用剑了吗?”
即使手里举着的剑,乍一眼打量过去,雪发少年眉宇间依旧带着与格格不入的温软。
见少年不说话,景断水很耐心地说:“如果学不会,那么我们再来一次。”
雪发少年瓮声瓮气地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应。
景断水又给秋离演示了一遍,然后拍了拍秋离的脸,“好了,既然已经学会了,那么就轮到你来亲身实践了。”
“现在拿起这柄剑,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身为异世之人的他的确是个一无所知的菜鸟,但是有这么一把剑傍身,此刻面对苏俊英景断水无所畏惧。他随手一挥剑打断了苏俊英逃跑的法阵。
这个法阵是苏俊英的副掌门父亲亲手给他绘制后封于罗盘之中的,而如今这个法阵被景断水轻而易举地破坏了。
在苏俊英的眼中,景断水或许没有传闻中那么草包,得长辈荫蔽有那么些本事,但远不该如此厉害。他逃跑的阵法很隐蔽,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自己使用阵法的痕迹。
苏俊英发现自己全然动弹不得。
——他被人施了定身咒。
谁出的手?景断水还是秋离?
修士的直觉让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他像是一只落单的草鸡,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求饶的话语轻飘飘软绵绵地落到地上,很快就被雨濯春尘拖行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雪发少年似乎是拿不动雪剑,于是剑尖断断续续地划过地面,溅起一瞬的火星。
“宽恕亦或者是报复,秋离,给我看你的选择。”高傲的仙君扬起白天鹅一样的脖颈。从秋离的角度望过去,他的眼尾微微地向上勾,像是一勾如水的月。
真是一个会玩弄人心的仙君。
秋离想。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记忆全无的孩子,等到这一剑刺出去恐怕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谓的报仇雪恨倒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只要尝到掌握力量的感觉,就会食髓知味。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快感会像是毒,再也戒不掉。
可孤苦无依的孩子弱小可人,又怎么会办法靠自己取得力量呢?
自然,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仰仗仙君,久而久之,他就会成为被仙君操控的提线木偶。
可若是维持人设不下手。
之前被追杀,被咒骂,被虐待的屈辱......
他咽不下这口气。
在景断水看不见的地方,秋离露出了微笑。
漂亮的仙居是有玩弄人心的天赋,可在弦师的面前实在不够看。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苏俊英有苦说不出。
雨濯春尘被雪发青年颤巍巍地举起,对准了苏俊英。
他看起来只想学景断水挽一个漂亮的剑花。
但他的臂力似乎并不能使剑稳稳地刺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乱了一下。
终于他咬牙颤颤悠悠地举起了剑,雨濯春尘砸在了苏俊英的又肩之上,随后“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主人。”秋离背对着景断水,低头看着躺地上的雨濯春尘,“对不起,我拿不动这柄剑。”
苏俊英瞥了一眼地上的剑。
他在一阵惊惶之中打起精神,准备想办法逃跑。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秋离正在低声下气地对着景断水说些什么。
雪色的发,苍清的眼,低垂着睫毛,恭顺又内敛。
——这个孩子,在竭尽全力讨好他们一行人中最最漂亮也是最最娇贵的仙君。
可那些话落在苏俊英的耳朵之中却恍若恶鬼低语。
“主人,是我错了。”
“我力气太小拿不动剑。”
“主人,其实我很有用的,能不能不要把我扔下来。”
“主人......”
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苏俊英感觉秋离似乎在朝自己的方向瞥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秋离的目光,正好余光瞄见了秋离的衣摆。
雪发青年穿得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粗麻布青色广袖长袍,整个人就是被裹在宽大的衣袍里一样。青色是很耐脏的颜色,这样血的脏污还有灰尘都不怎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隐约之间他似乎看见了青衫衣摆上干涸的,喷溅开的黑点。
——那是血。
雨濯春尘剑如明镜,剑身恰好映出雪发青年的面容。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柄剑,露出一幅快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可苏俊英就觉得他似乎是在笑。那个笑峭楞楞如鬼魅一般,和这把能够杀死他的雪剑一样分外的亮。
他想要活动一下肩膀,却绝望地发现右肩的肩骨已经断裂。
——被雨濯春尘拍断的。
那一剑!
秋离看似笨拙的那一剑!
他不是拿不动剑,也不是不会舞剑,他是故意的!故意在景断水面前隐藏自己的实力!
——那一剑本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地废了他的右手!
苏俊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景断水叱责的声音打断了。
景断水微蹙着眉,像是一朵高傲的栀子花。他的双眼是涣散的,无神的,在黑暗之中映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更枉论看见身边的人的表情。
像是被恶鬼觊觎的漂亮猎物,无知得有些可怜。
“你真没用,一把剑都握不稳。”景断水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就你这个样子只会给我添麻烦。”他漫不经心地丢了一小瓶白色的药膏给秋离,“第一次握剑多少都会带有伤痕。你快点涂好药膏,我不想因为奴仆的无能而耽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