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果,通体血红,形似莓果,味甜,凡人食之无用,修者食之可增少许灵力;魂灵食之,可忆亡故时往昔,长百倍灵力。
陵游眼见这森森鬼气直冲云端,他按下唇边笑意,抬手捻了个避水诀罩在二人身上,登时风雨无碍。
大雨滂沱,仿若天边猛然扯开一道口子,无根之水从中倾泻而出。雨点砸在树木草叶之上弹出猛烈的鼓点,似激昂战曲。
“那是小草的声音?”孙映舟顺着那道凄惨长叫望去,她抬眼看向陵游,“二师兄。”
陵游蹙眉,“戾气甚重,恐生事端。三师妹,我们一同回去看看。”
二人再度返回山洞,洞中阴寒刺骨,放眼看去只余梁安一人,梁藻不见踪影。孙映舟上前探了探梁安的脖颈,指下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她悄悄松了口气,人没事,还有脉搏。
她若按寻常人那般试探鼻息,便会发觉梁安此刻呼吸已止。这是陵游暗自施加的小伎俩,鬼魂判别活人只凭气息,他这般做为的就是让梁藻误以为梁安已死,要的就是逼梁藻陷入绝望。
他想知道,兔子逼急了是否当真会咬人。
孙映舟收回手,短暂地扫了眼指尖,指尖余温尚存,但并非是高热患者会有的温度。她随即自言自语,“烧退得这么快么?难道是小草给他用了什么退烧偏方?”
周遭鬼气逐渐淡去,身子逐渐回温。她瞥见那冲天鬼气去往的方向,心下了然。一抬眼陵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生怕陵游看出自己的心思,忙努起笑问道:“二师兄你可知发生何事?”
末了又觉得不妥,改换成愁眉不展的模样。
陵游心下发笑,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声道:“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梁藻追回,若她手上沾了血,化作厉鬼危害一方。你我必须将其根除,断不可拖泥带水。”
“知道。”孙映舟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万仞剑飞至近前,陵游跨步而上,他向她探手。孙映舟有意拖延时间,看着地上的梁安犹豫出声:“狗子就放在此处能行吗?会不会有危险?”
“三师妹若担心,我一人去追梁藻即可。你留下照顾梁安。”陵游这时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孙映舟忙伸手抓住他的手掌,“二师兄,我第一次下山,自然要增长见识。我同你一起去!”
陵游不置可否,二人御剑追着冲天的鬼气而去,隐没于漫天雨幕之中。
*
“我会娶你,你忍着点儿别叫。乖,你莫要告诉旁人是我。”
“是你家那倒插门的小子活该!他自己找死,藻妹儿你没必要跟他一样不识抬举。”
“你逞什么强呢?你刚生了男娃,该好好在家照顾娃儿。做什么跑出来四处晃荡?”
“我们这是给仙神的供奉,仙神才会护佑我们平安。好好好,你就算说出去,有人会信吗?”
“若不是那臭乞丐坏了你身子,你也要供奉给仙神。他那是报应,是死有余辜。”
“没气儿了?啧,怨不得咱们,是她自个儿没站稳掉了下去。算她倒霉,没伺候仙人的福分。对了她家是不是还有个妹儿也快十四了?”
“唉,都是十来岁没关系。年纪小些不妨事,要的就是身子嫩,你又不是不知道仙人们就好这口。”
“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个汉子,随便给些钱打发就好。能侍奉仙人,是她们家天大的福分。”
“阿娘你在哪儿?我好害怕!我要回家!他们打我,他们掐我,肚子好疼。阿姐你显灵救救我!”
“他们说我只值五个铜板,好多阿叔和阿公,我害怕。我再也不惹阿娘生气了,阿姐我从前不该与你顶嘴,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好不好?”
“阿姐你带我一起走罢。阿姐我不想活着了,活着好苦。”
无数话语涌进耳畔,杨公子的低吼、泽鑫叔的嘲讽、村长阿公的絮叨,还有萍妹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低沉的、凶恶的、阴险的、绝望的声音混杂交织在一起,狂风骤雨般打来。
好疼啊!梁藻全身上下都在发痛,像被一节一节敲碎,再用巨大的石块辗轧碎骨磨成粉末。身周阴气从内向外延展,一头乌黑油亮的辫子抻长,发丝垂落散乱,如海藻一般在幽暗雨夜漂浮。
紫乌的指甲瞬间变得又长又尖。她尖叫,两手抱着头颅狂乱地嘶吼。好痛!好痛啊!她讨厌雨夜,为何这暴雨驱不散幽冷?
她双手越发用力,尖利长甲刺破皮肤陷进肉中,不,她已成亡魂,早已没有了血肉。她紧紧按住脑袋,好痛!好痛!
咔嚓——
脖骨断裂,如同那个暴雨夜栽倒在水沟中的妹儿。梁藻再一使劲,头身分离。毕竟是亡魂,此番并不感觉疼痛,亦未有鲜血喷溅。
她将自己的头颅捧在胸前,眼中的痛苦转瞬化作冰冷的怨气,她的头、妹儿的头、夫君的头断了、破了、碎了。按这么说,头就该捧在手中才是。
所以啊,泽鑫叔、村长阿公、小敏才,他们的头怎么能够长在脖颈之上呢?
今夜暴雨倾盆,浓沉的乌云遮蔽天空,照不下一丝月光。就像她去守神的那个雨夜。无头的少女捧着自己的头颅一步步走向村里……
雨水溅落,狂风卷洗,木质的窗被风和雨吹打得吱呀作响。
好在自家房屋够结实,若是换成其他人家那破草屋,怕是早被这风雨吹烂。连泽鑫皱眉,今日是真晦气!
村长请了什么所谓高人,不帮他们捉妖就算了,还倒打一耙!好在全家小子够机灵,一早就打点好官老爷,他们上了公堂才没挨板子。
只是仙人们不知得罪了何方高人,竟一夜之间都死绝了。往后他们这笔赚钱买卖可如何做下去?
今夜似乎异常地安静,也许是外头风雨大作,风声雨声实在太吵,他竟听不见一点旁的声响。
呼——
一阵狂风竟将院门与厅门同时吹开,冰凉的雨点顺势冲进厅堂,连泽鑫骂骂咧咧,只道这风雨太大。
啪嗒——啪嗒——
黏腻沉重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是有何人赤脚踩着水花。幽暗夜色中,他隐约见到一个矮小单薄的身影伫立于院门外。那人手里似乎捧着一样东西,但夜色漆黑他压根看不清。
“谁呀?这大雨天来我家作甚?”
“泽鑫叔——泽鑫叔——咔咔……”对方气若游丝,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发出奇怪的声响。那响声很大,即使隔着数丈坐于厅堂的连泽鑫也听得十分清晰。
“你是谁呀?小姑娘家家大晚上不回家好好呆着,跑我家作甚?”连泽鑫面色不快,生怕村民又来找他麻烦。
那个身影逐渐靠近,她拖着步子,雨水从她身上不停往下流淌,她每一步似乎都很沉重,但她走得极快。不多时就来到厅门之前。
暗色的夜空忽而闪过一道白光,只一瞬便照亮院中的景象,连泽鑫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浑身湿淋淋的女娃脖颈之上是一片空空荡荡,而她的头此刻正被她捧在胸前,那双如天上繁星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她一字一顿,“泽、鑫、叔、为、何、推、我?从、山、上、摔、下、去、很、痛、的、你、知、不、知?”
轰隆雷声旋即而至,顷刻间盖过连泽鑫凄厉的号叫。
“阿泽哥热水烧好了,你……”妇人打扮的女子话语梗在喉间,惊恐瞬间攫取了她的喉咙,令她一个字也喊不出声。
厅堂内,连泽鑫跪伏于正中,保持着素日叩求仙神的姿势。只是往日虔诚叩拜时本该触及地面的头颅,此刻正不偏不倚地摆放在他弯下的脊背之上。脖颈断面紧贴石板,从中涌出大量鲜血将他的尸身浸于一片血海之内。
身后似乎传来了匆匆脚步声。妇人大气也不敢喘,胆战心惊地扭头回看,正是之前村长请的仙门高人。
妇人张口,手指指向自家夫君的尸身,看着高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连泽鑫死不瞑目,一双眼瞪得快要掉下来一般,他死死地盯着院门外的方向,那个方向尽头是曾经的梁家。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定格于他的面部,显得狰狞又可怖。
“咦耶,这个死相也太……”孙映舟头一回见死人,她后背发凉,下意识开口。但猛然想起一旁还有死者家属,她将吐槽的话语硬生生收了回去。
她不敢靠近,站在厅门外不动,陵游则迈步上前查看尸身。脖颈处的血液仍在向外涌出,蔓延一地的鲜血仍旧散发余温,显是刚死不久。
尸身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保持着平衡,陵游以扇尖轻触尸身,扇尖迅速陷落,沉进肉里。触感太过绵软,就似没有了骨头,只余下一坨皮肉。
一声沉闷的重响,尸身瞬间坍塌,一滩烂肉似的黏附于地,脊背上的人头顺着滚落,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个滚,双眼换了个注视的方向。
那个方向自然是村长的家。
“阿泽哥!”妇人像是被巨响震回心神,哀声痛哭,可她也如孙映舟一样不敢走近厅堂,倚着厅门泣不成声。
陵游转身向妇人道:“夫人节哀。我等定会将此鬼怪祛除。”
他随即走到孙映舟身侧,“她杀了人沾了血,此刻怨气横生,必须要在她彻底失控前将其诛杀。我知你心中不忍,必要时我可以帮……”
孙映舟眼神坚定,“二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需要担心我,我一向公私分明,必要时我会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孙映舟当前账户余额:-400
明天可能要加班,如果到十点还没更的话大家就不要等了or2后天我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