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也驻足,“雨村兄弟客气。今日月色如洗,雨村兄弟也出来赏月么?”
贾雨村摸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和林如海客套几句,便叹息道:“望月易思乡,今夜看着这轮圆月,便想起留在家乡中的妻儿,不禁备感伤怀。”
林如海早知道他之前做官被弹劾革职,才以一个进士之身来林家做馆,便与他叙几句家长里短。
“贱荆本是丫鬟出身,那时我寄居僧庙,落魄狼狈,她亦不嫌我。后来起复后我将她纳为妾室,后来元妻下世,我便扶正她。现在虽再度折戟,她也在家乡中一心照料儿女,不离不弃……”
贾雨村说得动人,林如海只觉他交浅言深,心里记挂着贾敏,便匆匆叙过几句,遂作别离去。
贾雨村看着林如海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琢磨,自己想要起复,怎么也得让这位御史大人出一把力才成。
如今做一个教书先生,他不会轻施援手的。要如何做个人情才能拉一拉两人的关系呢?
贾雨村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林府花园深处。
四周寂静,只听草丛里窸窸窣窣。
贾雨村一惊,顿住脚步。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蹭到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探头一看,险些把自己惊得叫出声来。
只见草丛中一对鸳鸯颠鸾倒凤,厮缠乱磨,都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贾雨村在心里“啧”地一声,当中的男子他认识,是学堂里的一个学生,叫罗睦。那女子则脸生,或许是林家某个丫鬟。
他默默记下,轻巧地收回脚步往回走,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那女子竟是林家的一个小妾。
他第一次见林如海时碰见她来给林如海送汤,结果被林如海拒绝了。
贾雨村心里尴尬,心想这件事必须要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回房,便见屋里燃着几根快到底的蜡烛,烛光微微,隐隐约约可见床帐内有人绰约的背影。
林如海轻手轻脚脱去外袍,掀开床帐。贾敏已然睡去,但有人一抱她,还是惊醒了。
她扭头看林如海,绸缎似的长发扫过他的脸,“老爷这么晚?”
“已近年末,官衙里杂事多,故而晚些。”林如海轻柔地替她顺好头发,压在枕上,又拉好锦被,“可是吵醒你?”
贾敏拥着被子卧在林如海的怀里,呢喃道,“我心神不宁,睡不踏实。”
贾敏将今日的事情挑紧要的说,叹道:“是我这些日子发昏了,一心听那个李道婆的话,家里什么事都不理,才让府里下人与人勾结,酿出这样的祸事,险些……险些害了玉儿!”
她说到最后捂嘴哭了起来。
林如海初听很是震惊,忙轻声安慰道:“如今已经捉住意欲潜逃的下人了,稍加审问,便得结果。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他心下暗想,黛玉小小年纪,能和谁结仇?故而想要害黛玉的人,刀刃定指向自己和敏儿。
敏儿已经因为幼子离世而伤心欲绝,若是黛玉再落水夭亡,这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敏儿身子孱弱,定是撑不过。
敏儿若离世,自己也无意续弦,黛玉没有嫡母养育,以后求亲就会吃亏。故而自己定会将黛玉送去亲戚家里托人教养。
那么唯一的女儿就要寄人篱下,父女分离,自己独自面对寂寞的生活,也能支撑多久呢?
林如海想想便觉不寒而栗,好歹毒的计策啊,竟是要害我妻亡女散。
那到底是谁?
第二日,林如海早早起来,贾敏昨夜哭了半宿,还在梦乡中。
林如海出屋门去,唤来宋嬷嬷,“昨日那个捉回来的婆子,可招了吗?”
宋嬷嬷熬了一夜审问,嗓子有些沙哑,“回老爷的话,那张婆子咬牙不说,我们软硬法子都试过一遍,还允诺她只要吐出真相,就放她回去和孩子团聚。但她就是咬牙不说,时不时就晕过去……”
林如海冷笑一声,“这倒不像是普通的看门婆子,竟像是训练过的死士一般。”
他把自己的贴身小厮秋生唤来,“把那婆子绑到衙门去,和知府大人说咱们家逃了一个下人,请他用有经验的狱吏审问一番。”
府衙里身经百战的狱吏,可比家中的管家婆子花样多,有她的好苦头吃。
果然,一日后那婆子全都招了,说是廖姨娘让她去割掉竹板桥上的绳索的。
“姑娘爱去那个暖阁里玩,每次都从我看的门里进来。廖姨娘知道后,就拿了五十两银子,叫我悄悄去割绳索,让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下湖去。她还……”
“还什么?!说!”贾敏已经气得火冒三丈。
“太太饶命啊!我说,我都说!”张婆子止不住地磕头求饶,“她还说,若是事成之后,她当上了正室太太,就提拔我做管家娘子,把我的孩子都接进府里享福,就像宋嬷嬷的孩子们一样。”
“好啊!”贾敏听到当上了正室太太,就再也坐不住,她愤怒地在屋里踱步,“好歹毒的心啊!我平日待她们,不说是多亲近,到底也无功无过。没想到竟算计着我,算计着玉儿!”
廖姨娘被押进来时,早知东窗事发,却仍不认罪。
“一个婆子胡说,太太就要定我的罪吗?”她装得楚楚可怜,拿着帕子擦着眼睛,“太太进门这十几年,我没有一刻不恪守着妾室的本分,小心伺候太太,疼爱姑娘,也不知道惹了太太嫌弃,竟要拿这般罪名往我身上压?”
贾敏冷笑,语带讥讽:“你不必这样,你给张婆子的银子画押,还有张婆子这个人证,全在这里了。我现在就能将你扭送官衙,叫律法来治你!你倒是省省眼泪吧,别到时候对着知府大人哭不出来呢。”
贾敏出身大家,又当了十几年的主母太太,威势还是有的。
廖姨娘一时噤声,眼珠子急急地转,随后便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这群毒妇!老爷啊,快来救我!她们要把我拉去府衙里丢您的脸啊,老爷,老爷!”
贾敏的眼睛一扫绿云,绿云得令,便上去甩了廖姨娘两个巴掌,“正房太太屋里,哪里容得了你鬼哭狼嚎?你以为老爷不知道吗?送张婆子到衙门里去。还是老爷的主意呢!”
挨了两巴掌后,廖姨娘眼神狠毒地看向绿云,“你这贱蹄子,你懂什么?!我六七岁开始就陪伴在老爷身边了,你主子还没进门时我都是我给老爷梳发穿衣……”
“姓贾的进了门之后,装作一副大方贤惠的样子,要封我做姨娘,背地里,却把老爷全都占了,一分一毫都舍不得。”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狠狠地看向绿云背后的贾敏,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儿子死的时候,我可快活了!看你哭得死去活来,你不知道我心里笑得多大声!再受老爷喜欢又怎么样,命里还是要遭这样的罪!哈哈哈哈哈……”
绿云又发狠地给了她几巴掌,贾敏缓缓起身,把绿云拉开。
任廖姨娘笑得多么猖狂,贾敏的脸色却越来越平静。
等到她花光了力气,趴在地上直喘气,贾敏慢慢走到她面前,精致的鞋尖对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
“你盼着我死,真是费尽心机。一边勾结李道婆,骗取我的信任和钱财,还意图给我吃有毒的坐胎药,一边收买下人,指使她去谋玉儿的命。”贾敏拍着手,“你还真是心思缜密,我实在是佩服啊。”
廖姨娘瞪大了眼睛,贾敏竟然连李道婆那桩隐秘事都知道了。
昨夜林如海抱着贾敏在怀,怕她还相信李道婆,把李道婆的事情细细和她解释一遍。
贾敏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只是你再机关算尽,也没把我怎么样,反倒是警醒了我,别过多沉溺在过去的事里。”
廖姨娘咬紧了牙,面容都狰狞起来,“你别得意,有人能保我,往后还能和你继续较量呢!”
“谁能保你?”绿云喝道。
另一边,林如海沉着脸在屋里坐着,罗睦站在下首,低着头,耷拉着眉头,双手交叠。
“林大人,是我一时糊涂,求你给一个顺水人情,不要写信去和我叔父说。”
罗睦低声地哀求。此刻他不似往日那般张扬嚣张,倒像是一只被捏住脖颈的山鸡。
林如海看着他,气涌上心头,忍不住斥责道:“你来时说是来拜师,没想到仗着你京中丞相叔父的势力,不敬师长,孤立同窗。现在竟然还把手伸到后院里……”
后半句林如海没有说下去,想起家里妾室和外来的学生在花园里偷情,还被新来的业师撞见,林如海就觉得半辈子老脸都丢尽了。
罗睦一把跪下去,抽了自己响亮的两巴掌,“大人,求你宽恕我吧!可千万不要写信给我父亲叔父,他们会……会打死我的!”
林如海亦知道罗家也是百年世家,读书人多,出来好几位阁老丞相,家教也严。罗衡若是知道罗睦在林家求学时做出如此不堪之举,定会拿家法狠狠惩戒。
不过,林如海转念一想,百年望族,号称规矩大家教严,却出了罗睦这样目中无人不知廉耻的蠢货,说明罗家也早疏于子孙教养,在走下坡路。
这时他心里才略微好受一些,于是他转了语气,心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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