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慢慢打开,来人弯着腰,手中拿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放在钟戚旁边桌上。
钟戚瞥了一眼,随即便拿出短剑,那侍卫见此,连忙跪下道:“念碌!是念碌大人令我来送的!”
侍卫满面恐惧,低着头不断重复方才说的话,钟戚将抬起的手放下,微怒道:“滚出去,告诉他,再让我看到你就和他一起死。”
“是,是……”侍卫闻言迅速站起,跑出门外。
钟戚眉头紧锁,头上青筋凸起,突然猛地将一旁的碗呼到地上,碗瞬间破碎,褐色汤药洒了一地。
外面人似乎听到声响,于是推门进来,钟戚见来者是念碌,刚想质问他派人送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却被抢先了一步。
“殿下……此药不得不喝啊,您昨日都……”念碌担心地看着钟戚,希望他能听进去一些话,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钟戚厉声打断他,向念碌走近了几步,抓着他衣领道:“我让你进来了?!”
念碌不回话,眼中尽是悲悯,他继续劝道:“殿下,若是不喝,您难与小殿下和睦啊,您不是说要……”
他眉毛轻挑,眼中充满不屑,“我为何要喝!你也觉得我疯了?他钟知林又何时能制住我了?我若是想要兄弟……不,想要什么人!什么时候没有过?不和睦又怎样?那我就再杀,再找一个就是了,他有何特别的?”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活够了故意来惹我生气?”钟戚松手,指着门,瞪着他道:“你活了六七十年了,也应该够了,若还想看看自己子女就滚出去。”
念碌自知这次仍是劝不动,只能转身离开,满面愁绪掩不住。
他走后屋内彻底平静,钟戚面容逐渐变为面无表情,他木然地盯着门。
许久,走到被摔碎的碗旁边蹲下,捡起一片还载有些药的碎片拿近了看,定了一会竟是递进嘴中喝掉,随后站起身一脚将碎片踩得稀烂。
亭下水中小鱼都被钟知林捞起,在后院找了片土挖了埋上,然后挑了旁边几朵看来模样较好的花儿插在上面,也不算单调了。
“可能是我一直没有注意你们,没水了都不知道。”钟知林说着又把土往下面按了按,“下辈子,你们应该不会遇到我了……变成更大的鱼生活在海里吧。”
钟知林觉得奇怪,也不知昨夜情景是真是假。可晨时他起来,那处竟是不痛了,不过痕迹仍在,只是门外看守的这么多人,暮时该如何进来?
莫非……
暮时受伤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受伤……
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谁又踹开了门,钟知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他走向小亭下将手放进水里洗了洗,还未站起身便听身后人笑道:“土好玩吗?”
那处虽是已经不疼了,可他还是对钟戚有种深深的恐惧和憎恶。
“还好。”
一转身,只见钟戚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看他洗完手便拉着他走向屋子,然后关上门,把手中拿的盒子放到桌子上。
钟知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顺着钟戚坐下,看他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东西。他将那东西摆了整整一桌子,芳香四溢,可钟知林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
钟知林不解地看着钟戚,但他不语,只是拿了里面筷子递给钟知林,然后指了桌上菜和糕点,笑着看着他。
那也没有办法,谁也不知道面前人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钟知林只得随便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菜是好的,可他嚼着像是在嚼蜡,咽下后便放下筷子看向钟戚。
可钟戚仍是不语,继续无声地指挥着钟知林下一个要吃什么,钟知林也任他指挥,如木偶般听话,只是吃着这些东西,愈来愈让他想吐。
钟戚像是觉得够了,钟知林也快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他才不再指挥,笑着道:“你看,我每日派人给你送饭,你不吃,这不怪我吧。”
这是……在做什么?钟知林对此感到疑惑,不过钟戚没给他太多时间,继续说下去。
“前些天给你送了鲜露,你不喝,不怪我吧。”
“给你做的衣裳,你非要瞎子给你的,非要,惹我生气,我小小地惩罚一下,不怪我吧。”
瞎子……
钟戚可真是,哪里痛就使劲捅哪里。
“你要拿瞎子给你的匕首刺我,我扔了,这是我在保护我自己,不怪我吧。”
“上次拽了你的珠子,我又不知道这么小的东西拽下来会怎样,不怪我吧。”
“我还送了你两个新的呢,那两个我珍藏许久,留在身边许多年,旁人我才舍不得送呢。”
“还有,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寻死,跑到井里又上来,生了重病,我给你找人医好了,你也不用谢我,我们是兄弟,应该的。”
钟知林就听着钟戚罗列,可心中总是觉得难受。
瞎子……那两个蓝色的……
“我对你这么好,是你自己不要的,是不是?”
钟知林懂了些许,不看他点了下头。
可不接受他的好,竟成了他的不对了。
钟戚满意地笑着,拿出手绢给钟知林细细擦了擦嘴,然后硬扯过他搂在自己怀里。钟知林下意识想躲,却还是被拽过去。
他不想被钟戚抱。
“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了什么吗?”只听上方语声严厉,将他紧紧锢着。
黑墨般的长发被钟戚撩起,另一只手慢慢抚摸钟知林纤细的腰,他嗓音渐渐温柔:“你穿朱红色衣裳最好看了,你知道吗?”
“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了你一个发簪,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你说,你喜欢了好久的。”说着又抱紧了他。
听着钟戚说的话,钟知林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在说些什么?或者是……跟谁说话?
“兄长……”他小声道。钟戚仿佛如梦初醒,立马松开抱着他的手,起身走出门外然后关上门。
他抱得真紧……钟知林不知钟戚在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毕竟与他无关。将桌上东西尽数放回盒子,正要开门出去,谁知门竟然推不开了。
又推不开了……
这种感觉,他很清楚,很熟悉。
外面不让出去,这扇门也给他关上了,他出去又能干什么?何必如此防范?
钟知林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等钟戚再来时取走,自己则是找了他平日最爱待的角落里坐着。
他将珠子拿出来用手擦拭着,觉得从今日他起来开始,这珠子摸着就不一样了,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总之,他更喜欢了。
……
良久,钟知林像是真正清醒过来。
暮时昨夜来找他了……是真的!
可是……若是要受伤才能换他见一面,还是算了。那,暮时当时为何要说那样的话?怕被钟戚看到他们在一起吗?到底有何不可?
……再等等吧,等他能出去了,就去问暮时,其实他在这里一点也不苦,只是,见不到暮时实在是太难受了,每日都……想他想得紧。
他还记得暮时说过,要答应钟戚求他的事,钟戚会求他什么?
说来倒是奇怪,他为何总想暮时?一想……便停不下来了。钟戚给他找了条红色发带,全身上下竟都让他穿这样艳丽的颜色。
他很不喜欢,只喜欢暮时的。
暮时真是太好了,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好想与他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钟知林慢慢抱住自己,尽管同样是被紧紧抱住,他更喜欢暮时抱他。
每到那时,他会觉得,他与暮时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可是钟戚,他似乎故意抱得那样紧,紧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还是什么?
到了傍晚,钟戚还没回来,盒子便一直放在桌子上。钟知林平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其实他心中仍存在一丝侥幸,若是暮时能不受伤过来呢?或是他将整个屋子烧掉出去?
不行……暮时再为他伤到一毫,他都会心痛难忍的,为何他阻止不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空有一个皇子的名号有什么用处。
烧掉屋子出去这个法子像是可行的,只是,他还能活着见到暮时吗?
最外面那堵墙,好像烧不烂。
这里亦没什么器具,他都找遍了。
倏地,外面咚得一声。
钟戚?
声音近了,那边门好像发出了一阵声响,应是有人来了。
眼前光景突然明亮,钟知林缓缓坐起身,向外看去。只见钟戚一双眉眼弯弯,笑得开心,正向他走来。看见是他后钟知林又回过头往里侧靠了靠。
“哎呀,知林怎么没睡?”钟戚笑着对他道。
钟知林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嗯……我想了想,还是要来道声抱歉的,那日实在是心情不好,那样对你,你多谅解兄长?”说完,钟戚凑近看了看钟知林,他不言语,睫毛微动,只听他点头嗯了一声,像是无所谓。可他似是对钟知林的反应有些不满,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在生气?”说着,便伸手要撩开钟知林仅剩一层里衣,“快让兄长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钟知林见其又要扒自己衣裳,连忙握住他的手,有些慌张道:“兄长!我不怪你,一点都不!那里已经……已经快好了,不用再看了。”
“……好吧。”钟戚这才松手,可眼睛还盯着那处,似是不情愿地放弃了。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钟知林才慢慢将钟戚的手松开,往被褥里缩了缩,问他这么晚来是为何事。
钟戚不回答,而是一把将钟知林揽过来,然后抱住他顺着他的背道:“我来……只是为了。”
“请知林帮个忙啊。”
这算是,求他吗?
“兄长要我帮什么?”
“只是想要知林替我去远方看看风景罢了,你可愿意?”钟戚的手此时环着钟知林的腰,并且时不时捏上一下,每当钟知林反抗要推开他,他都立马抱紧他,然后把钟知林的手攥到一起制住。
还没等钟知林说话,钟戚又道:“我听闻远方美景好得很,但只能一个人去。若是我去了,知林大概会羡慕兄长吧?那可不太好,我舍不得,你去后回来,将那边的风景告诉我就是了。”
“好不好?我仔细算了下,时间也不算长,多则一年,少则……就两月有余。”他说完松开手看着钟知林,用眼神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嘴唇,面容,不禁感叹,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这世间似乎再无比他更美的人了。
一年?两月?好久啊……这么久都不能再见暮时了。
见钟知林还在犹豫,钟戚有些着急了,他板过钟知林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然后问道:“兄长给你的,你有何可考虑的?你不愿去?”
钟戚逐渐变得有些暴躁了,钟知林又想到暮时对他所说,便答应,“……好,我去。”
已经答应他了,那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钟戚心中欢喜,往前了在钟知林嘴上亲了一口,谁知他反应如此之大,立即推开他躲到角落。
钟戚被推开几分,表情明显有些愣住了,愣了一会,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来,眼里却毫无笑意,如看猎物般看着在角落抹嘴的钟知林。
他猛地将钟知林两只手钳在一起,一口咬住钟知林下嘴唇,令他不禁吃痛一声,但钟戚只当做没听到,直到咬出血才松嘴。
快要离开时,钟戚在钟知林耳边轻声道:“过些时日就要去了,你若敢逃,我保证,你此生都别想再见到他。”
说完便大笑着走出门外。
最后这句话让钟知林顿时心底一寒,嘴上疼痛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
他似乎有些顿悟了,看风景?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若是多年后他才回来,那暮时……那这么多年有关暮时的,他又一点都不了解了。
暮时为何不顾自己受伤了也要来让他答应钟戚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钟戚总喜欢亲他?亲兄弟就是这样做的?
不对……太不对了!
钟知林又用手背使劲抹了抹嘴,血还在淌,可见钟戚真是下了狠劲。他与钟戚结的仇应是很大了。
以后再也不能让他人如此了。
实在是……恶心至极!
想着钟知林用被褥蒙住他整个人,却在闭眼时,脑中突然浮现出暮时身影。
若是暮时呢?
他会怎么觉得?
钟知林突然觉得心中突然痒痒的。
有件事情,他似乎期待了很久,许多年过去了,都没有实现。
他像是有很多机会的,不过若是做了对方不愿意的事,他再也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