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
钟知林摩挲着他从一旁架子上拿来的书，就一直坐在凳子上看。这书应是放了许久从未动过，泛着黄还皱巴巴的，闻起来味道亦是不好闻，但好在字仍清晰，放在桌上，与白玉色是格格不入的。
就这样吧。
钟知林想。
还能如何呢？还能做什么？
他眼睛便一直盯着这一页，看进了多少字不清楚，脑中想的都是暮时却是不错。
每日，钟知林都控制不住地一直想他……想他的所有。并不，暮时在这世上这么久，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同的经历。
可他才知道哪些？
他来得太晚了，若是再早些，最好早到和暮时幼时就相识……他定是要一直死死跟在暮时身后的。
伴他记事，与他同行，那么暮时的每一刻，都有他。
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长久不在一起，暮时又看不见他，会忘掉的吧？
暮时会记得更好的人的……那就无所谓了，自己记住就够了，到那时，暮时应该会忘记给他的匕首还有珠子，不用还回去了。
钟知林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平庸，暮时看不到他，遗忘是必然的，就再快点忘记他吧。
可是……能不能待他遗忘后以新的身份出现？他可以再将自己变得更好些，可以学一些什么让暮时开心常欢笑，可以拿好多好多金银珠宝给他，再……
转头，只见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被放进来，随后，门被迅速关上，毫不犹豫。
一切想象在那一瞬间全部被斩断，并且被冷血地抹掉，一分不余。
钟知林咬了咬下嘴唇，心怎么又开始疼了，似乎一直如此，不过现在更明显些。每日都是如此，想到暮时，便止不住。
他低下头不管外面放了什么，继续看书。
钟戚的人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不同，闻起来很香，模样也可爱，可他就是不想吃，亦不想去拿。那一架子的书里讲的都是些大道理，讲做人要怎样怎样……其实很无趣，但他就是一本又一本看完了。
“啊——”
祁生撑着脸的手一抖，随即便向那声音源头飞了一眼刀，他疑惑又有些气恼道:“你怎么了？”
“哈哈，没什么，只是想再试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听不到我说话。”霁来回飘了飘回答道。
“我也好无聊啊……你都不爱搭理我。”霁换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调子在祁生耳边说道，“是啊，我就是活了五万多年，所以你就可以不理我吗？”
“两者之间有联系吗？”祁生坐直了，闭了闭眼，不看旁边黑雾，撩了撩身上紫衣，小声念了些什么，只见那紫衣颜色瞬间变浅了许多。
祁生换衣服霁已经见了许多次，通常他只会在不想说话时换。
好了，祁生不想说话了。
霁只在他旁边静静看着面前镜子，看钟知林一页一页翻着书……
不过很快，霁的声音又在祁生耳边响起:“祁啊，我给你说哦，那天……”
“奉新塔受惩罚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每天都待在这里？”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祁生一双秀眉此时微皱在一起，眸中亦增添了许多凛冽之意。
霁顿了顿，祁生像是因为他话多而有些……不耐烦？
两人相处许久，霁确实是知道祁生不爱言语的，但他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一如他当初与君相识。但两人是不能放在一起相比的，之间有许多差别，他只是认为祁生是他的朋友。
“没有了，另一个，早就灰飞烟灭了。”霁说完贴近了镜子，“他是最后一个。”
祁生听言心中感到一丝恶寒，他闭上眼睛，道:“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出去过吗？”
他想了一下，再转向祁生，“我从未见过有人出去，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霁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结。只有钟知林慢慢翻书的声音，像是有些东西在不断摩擦着祁生的心。
“你……朋友可来寻过你？”祁生仍是闭着眼。
“我没有朋友，他们都嫌我话多，不与我一起。”霁平静说着，顿了一会又补充，“算是有一个吧，不过他这么久都没来找我，应是有许多事物要处理。”
“我还是再等等。”
“……”
祁生并未回话，保持原样坐着，思索半天，终于觉得有些光亮了。说到底，他还不太相信这黑雾说的话，包括名字。
谁知道这又是哪个歹人呢？
只待最后一刻再分晓吧。
“他拿了吗？”
“没有，许多天了，也不知殿下在里面做些什么以至于废寝忘食。”
他闻言，手握得紧了紧，有些失落，又从袖里拿出一袋东西来递给门前侍卫，他道:“麻烦你让他吃一口，不行就喂他吧，莫要吓着他了。”
那侍卫见锦袋鼓鼓的，定是装了许多银钱，这一看，眼睛便黏在上面了，嘴角也止不住地咧开，口中说着:“国师大人，这怎么行？”但还是把袋子拿走装进自己怀里。
他看了看天，“大殿下今日有事，应是还要许久才能回来，国师您可在这等我消息。”
“嗯。”便听那人开门走进去，又被瞬间关上。
不知里面怎样，暮时便一直在门口等着，周围侍卫已经被他调走，想必没过多久也会回来。
可要快一点啊。
……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里面有些动静，门也被打开，侍卫刚将门关上要给暮时说些什么。
谁知，倏地一道黑影闪过，那是刺破皮肤的声音，一把短剑直插侍卫心口，侍卫面露惊讶神情，便倒下。
暮时在那一瞬迅速后退，再回过神才发现，侍卫竟死了。方才活生生的人，现已成为一具尸体。
“真个厚颜无耻的！”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暮时一听便知是谁，一转身便向远处走了，只给钟戚留一个青色背影，叫他怎样追都追不上。
钟戚跑到门前，一脚踢开地上尸体，再踹开门进去。只见钟知林坐在屋内低头看书，听他进来便抬头，桌上还放有一盘东西，圆圆滚滚，可爱极了，不过上面歪歪斜斜的不知画着什么。
“有谁进来了！”钟戚一把将钟知林拽起来道。
这令钟知林有些被吓到，他不知钟戚怎么突然这样，他眉头紧锁，看样子是气急了。
“说话！”钟戚又下了狠劲抓钟知林衣裳，还连带掐着他的肉。
“就……门口的一个侍卫。”钟知林连忙回答，钟戚平白无故跑来生气地质问他，又是怎么了？除了他和侍卫，还有上次隐约看到的那几人，还能有谁进来啊？他小声问道:“怎么了？”
“暮时是不是进来了？他找你来干什么？！”他再次冲钟知林吼，却见钟知林眸子微微睁大，有些喜悦，但又瞬间消失，失落道:“他没有。”
“你帮着他骗我？是不是来跟你说什么了？所有人都要合起伙来杀了我是吗？！”钟戚眼中红色血丝露出，钟知林被抓得实在是有些疼了，他连道没有，一边打着钟戚叫他松手。
钟戚确实是松手了，不过立马一脚踹在钟知林腹部，将他踹出去好远，身体直接磕在坚硬柜角上发出咚一声响。疼痛猛然从腹部和后背骨头处传来然后迅速蔓延，朱红色衣裳衬得他脸色煞白。
钟知林疼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喉口涌上一股血腥气息，但立即被他咽下，一时着急竟被呛住，只能强烈地咳嗽。
只见钟戚面色阴沉向他走来，凶狠似鬼魅。他此时看清了，钟戚鞋上还渡了一圈硬石，不过看不出什么材质，但踹在人身上是足够疼的，仿佛是要将他五脏六腑一并踹出。
正当钟戚快要走到时，上次那老者突然跑上前护在钟知林面前，他道:“殿下！国师并未进来，只是一直在外等着，小殿下所言皆真啊！”
言毕回头看了一眼钟知林，眼中怜惜满载。
钟戚闻言看着那老者愣了愣，在原地定了一会儿，但火气仍没消下去，一眼也没给躺在地上的钟知林，向着桌子手一挥道了声带走便离开了。
那老者不敢耽搁，连忙拿了桌上东西跟着钟戚出去。
眼看着暮时让人带给他的东西被拿走，钟知林无力阻止，只能捂着腹部祈求疼痛能快些过去他好快些追上。
看着桌上空空如也，只余那本他看了还剩一页的书，钟知林眼中酸涩终是没能忍住。
钟戚为何莫名其妙这样对他？
这段时间，他明明一直听他的话，什么都没做啊。
不过是……看了些书，连这些都不让碰吗？
……
今日送来的东西与平日里的不同，为何他没有提早了去看看？
暮时……好不容易来找他一次。
那就是说，那次的都是假的！
暮时，一点都不厌恶他。
他为何不去……
为何不早些啊？
明明是要等到……将那本书最后一页看完就吃掉的。
……
这次错过了，还会有下次吗？
钟知林只能无声抽泣，试坐起身，却没料到仅仅动了一毫，就觉得剧痛难忍。
视线已经全部模糊，疼痛难忍，可后悔已成最大的一份，占据着他。
“哥……”钟知林这次终于出了点声音。他不知自己口中所言是谁，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帮他的，会一直站在他这边的。
可是，他在哪啊？
朱红色衣裳沾满尘埃，趴在地上的人微微颤抖，面色煞白，只有眼睛一圈红得突兀。钟知林此时能感受到的只有疼……
忽然，外面仿佛一声清脆鸟鸣，但转瞬即逝，可钟知林觉得熟悉，那像是他之前每日都会去喂，每日都会去逗一逗的……
又没有多少水，还偏要放些鱼在里面，活活糟蹋鱼的性命……
水中鱼儿大多已经露出白肚皮，只余剩下一两只，想必过不久也会一同死去。钟知林用手拨起些水来向还活着的鱼儿撒去，那鱼大抵也是活不长了，丝毫不躲，只在被水砸中后往一边游了游。
被钟戚踹的那处仍是疼的，所以钟知林只能勉强坐在小亭下，看着死去的鱼。
已经傍晚，门外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错过的东西，再想要就难如同登天了。
但暮时并不厌恶他，真是太好了。
钟戚为何要那样说？说暮时厌恶他……
想必自己之前是与他结了仇，所以才这样。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可是，钟戚总说他在保护自己，都是对自己好，暮时是坏人……
我不信。
若是真的有仇，说出来赔罪就是了，怎样处罚任由钟戚选……也许这就是惩罚，让他一直待在这里，事事听从钟戚，被迫接受他的好。
暮时……心中有事也不愿说，明明，他万分相信暮时。
不过，不厌恶，也不能代表什么，不厌恶……这天下这么多人，暮时想必也不是人人都厌恶的，那也没有到可以诉说心事的地步。
那倒也是，不过相处几月，并且不厌恶而已。与钟戚相比，自己了解暮时的，真的太少了，又怎能要求他将自己心事告诉他？
也许之前，与暮时有过约定，或是什么，才能和暮时在一起。
大概是约定已过，他也该走了，是他……有些要求过多了。
脑子好乱……他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钟知林抬手砸了砸自己的头，起身向屋内走去。他今日没有点蜡烛，那蜡烛做得精致，整齐地放在一个盒子里，和钟戚送他的东西放在一起。
四处漆黑，他慢慢摸索着走到床边然后躺下，因为还能看清楚，所以一路并未碰到东西。那暮时怎么办呢？他是真的看不到了……好想，一直搀扶着暮时，不说话，不让暮时认出他。
褪下身上衣物，钟知林隐约能看到腹部乌黑的一片……痛得他睡不着。
他便一直睁眼，睁到眼睛发酸，紧闭了闭然后继续看向上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到周围有些光亮，再想扭头看，也已被困意笼罩。他只得被迫闭上眼，隐约感觉有一人走到自己身边，但许久没有动作。
他被迫睡下。
那人对他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清，他奋力睁开眼睛，却只睁开了一丝。声音朦胧，但他听着却觉得格外温暖。
很像他。
忽然，钟知林闻到了一股浓重血腥味，只不过是一瞬。
是谁？千万不要是暮时啊。
他说的话有些清晰了，声音微小带着颤抖，又断断续续，“……知林，若是……钟戚求你，你可要……答应啊。”
“怪我……连自己生死都决定不了，让你……受苦了。”
就算声音小，钟知林也能立马听出这是暮时的声音。
他怎么了？受伤了为何不去包扎？感觉到他的手抚着自己被踹的那处，暮时的手好凉……抚在他疼痛那处，立即就不疼了。
暮时好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顿时被暮时身上香气包裹。这种香气……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啊，似乎愈来愈浓。
他喜欢暮时身上的香，可等到下一次，不知要多久，所以便如饥似渴地想要吸取更多。
但很快，暮时便放手，准备离开。
别走……
钟知林想开口，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在那最后一刻，只见暮时眼上还覆着白纱，长发竟已经是白了一半，与白纱混在一起，看得钟知林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