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一个叫什么?起什么名字好呢?”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道。
她面色有些潮红,亦有些虚弱。
被问到的男子看着她,脸上一红,不禁转头看往别处。许久,才回过头,一双淡蓝色眸子似乎被月色灌溉,愈发明亮,摄人心魄。
“我知你心……知林?”他与女子相望,含情脉脉,小心翼翼道。
怀中婴孩啼哭,都拽不回他们。
正当两人相视,周围空气逐渐升温时。
一个大约五岁的孩童就在他们旁边看着,与那男子一样的淡蓝色眼眸,此时眼中有些不耐烦,但看向他们怀中孩子,却是充满了欢喜,眼睛弯弯,一股清泉就要流出。
“……父亲母亲,你们每天这样看,当真不会腻吗?”孩童忍不住终于开口,然后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桌子上跳下,走近他们,将方才取名为知林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从那女子手抱走。
虽是故作平静,但他眼中欢喜是怎样也隐藏不住的。临走,还不忘留下一句,“你们继续看好啦,知林就让我来照顾!”
“哇哦!!”五岁孩童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欢呼雀跃。
“哈哈……我当哥哥啦!”
……
自古以来便有男耕女织的说法,但……
看着眼前全然相反的两人,钟暮时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睡得正香的婴孩,以及旁边趴着冲他嬉笑的母婴。
更加沉默了。
不过还是开开心心地跑去与他们玩耍。若是碰到什么新奇的虫子石头,便会拿来给他们细细观看,又在旁边稍作介绍。
突然被夺走塞进嘴里的事是常有的,一般的虫子都逃不过他们二人的嘴,拿出来便已经身首分离。
钟暮时自小便知道,他们与常人不同。很不同。
之前他倒不清楚,但如今见了幼婴生长,他才真正知道。
这两个……不,加上他算是三个孩子,刚出生就能睁眼。若是掰开嘴仔细看,竟还有些白芽,那便是牙齿了。
眼中眸子颜色也不同,不过那二位从未仔细观察过,只是把两坨小人拿布包起来扔给他,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叫知林的这个,眼睛竟是黑色,虽然与全家的都不同,但他很喜欢。
那双黑眸似乎能够看清世间一切罪恶,独予他温情。
所以他总喜欢趴在钟知林旁边看他眼睛,钟知林也扭头看他,黑瞳轻眨,笑着弯着。
……
钟暮时总对一切都很好奇,然后将自己好奇之物拿来赠给钟知林。
可若是能够重来一回,钟暮时定不会干那样的事。
是夜,与初见幼婴时一样的夜晚。
“知林!弟弟!你在哪?!”孩童哭喊着,在林中奔跑,但腿短身小,又被眼泪模糊了双眼,找了许久也不见其踪影,还险些被地上树枝绊倒。
“知林你快哭出来让我听到你在哪啊……”
他捂住嘴强忍住哽咽声,静静地听。
他擦干了泪,试图在浓浓夜色中寻那一处不同,许久,像是心灵感应,他终于如愿听到想要的声音,眼睛一亮,奋力向那边奔去。
·
·
时过境迁,简陋的屋子只余他们二人。
他们像是过客,只是来到木屋小住一阵,随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半分念想都不留,只有二人记忆犹新,又像是幻想。
“知林,快起来!”少年翩翩,一条蓝色发带将青丝缠住,应是松了,竟是垂下,几缕青丝点在躺地上的人脸颊上。
地上的人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仍是阖着眼躺着不动,小声嘟囔道:“师父都不见了我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
钟知林继续在地上装死躺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此时静寂无声,连忙睁眼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尘,只见钟暮时面无表情看着他,淡蓝色眼眸中并无波澜,显然是生气了。
他顿时就怕了,一手挽住面前人胳膊,将头埋在他胸前,另一手抱住他,怜声道:“我错了……”然后探出头,一双眼睛冲钟暮时眨了眨,“我已经起来了,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钟暮时不答反问:“你躺地上做什么?”
“地上有虫,我凑近看看。”
听到钟知林回答后,有那么一瞬间,钟暮时开始后悔幼时经常抓虫子给他看。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别再吃虫了,快去练剑,练完再回来吃饭。”
钟知林背过去眯了眯眼,松开钟暮时,不情不愿地拿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黑剑出去。
入眼,即是一片竹林,此时正是长夏,竹子高耸入云,青翠欲滴,很是养眼。再向后望去,是一座山,高峻却无名,只因鲜少人知道这个地方。
他曾想过要为这无名山起个名字,却被钟暮时阻止。他道:“此山有灵,名字自是有的,不过凡人不知罢了……”
其实是嫌他起的名字不好听,还要讲一堆他听不懂的话来辅。
钟知林身穿素衣,手持黑剑,他顺着前方竹林走了许久,然后偷偷侧过脸,用余光看着身后。知晓无人,便欢笑着撒腿跑去。
练剑?
不可能!
他已经这么厉害了,还练什么?
他敢言,这世间,论剑术,除了他哥钟暮时,再无人能打赢他。
再说,有人护着,他还怕什么?
就算有一日得道飞升,那他哥也得在他前面。既然这样,那就更不必练剑了。
想着钟知林不禁嘿嘿笑出声,跑得更欢。
他这块地方算是山水宝地,青山绿水,相邻两城。但出去是隔着雾,若非待得久了,难以出去。
记得幼时他们还有另一处居所,在城中,不过已然荒废,年幼不记事,便忘了是为何。
正走着,将要踏入禹国国都时,身旁一阵清风徐来,撩动他青丝,衣棱飞扬,又伴着一阵清香袭来。
钟知林整个人霎时间变得僵硬,定在原地,不敢回头。
那清香便在他身后,慢慢浸入鼻腔,煞是好闻。
许久,他才讪笑道:“哈哈……好巧啊哥哥。”
他曾一度认为,他哥就是神,早已飞升,只是不言语罢了。
“……来这练剑?”钟暮时从身后走到他旁边,看着他双眼一字一顿道。
钟知林往后躲,不敢看他眼睛,那双他喜欢的日夜难眠的眼睛。声若蚊蝇,“我……”倏地,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新环境!新突破!”
谁知,这竟换来了钟暮时一声轻笑,他抬手拍了拍钟知林脑袋,声音煞是好听,“走吧。”
钟知林愣了一下,看着钟暮时笑颜,脑中突然嗡的一声,整张脸就快要红透。趁对方还未发觉,便赶紧答应,牵着他手一同走向都城。
可还没走几步,钟暮时的手却是不老实地动着,钟知林缄默,静静感受一会儿才发现。
他哥不想和他牵手……
!!
!
竟是想挣脱?!
钟知林顿时便不乐意了,紧紧攥住,还顺便想了个法子:“我上次来就见一个大哥哥牵着他弟弟的手上街!还买了好多好多糕点和糖呢!”
闻言,钟暮时回头,却见钟知林双眼仿佛迸发着亮光,无比真诚,就差写下三个大字。
相信我!
看着他这般模样,钟暮时只好顺从,也紧攥着他手。
“哥你为什么来这啊?”有了刚才那句话,钟知林现在做什么都行,便紧贴着身旁人,就快要与之融为一体了。
“你前些天抓来的人还记得吗?人已被斩首,今日去拿赏金。”他轻声回道。
听他这一说,钟知林才想到。那日他只是夜半三更闲来无事跑出去看看,竟见一个穿着囚服的人鬼鬼祟祟地逃窜,于是上前制伏将他送回牢狱之中。
谁知竟是连杀发妻全家与许多无辜百姓的凶徒!
虽说是本分,应行之事,但城中人还是对他赞许连连,令他名声远扬。
钟知林心中甜蜜,心道,还是哥更厉害些,那人一开始便是哥缉拿的,但待了七日不到便出逃。他空有一身好武艺,却要干这样凶残事,实在是令人发指。
身边人见他们二人,纷纷赞叹,也有不少人钦佩。如此年轻,剑术竟这样高超。
钟知林突然顿住脚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太多好话晕了头,双目有些眩晕,只能看清钟暮时紧张地揽住他,不知为何,眉眼间竟流露出些许高兴来。
钟暮时仰头看天,钟知林便也跟着。
只见两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他们二人身上。恍惚间,竟看见天上有一人像,戴着面具,神秘不可窥视。
金光照在身上是柔和的,可眼睛却被刺得睁不开,令他不得不低头闭眼缓解,心中忽然不断感到惧意。
忽然,他一下被拉入怀中,清香萦绕,方才的刺痛也顿然消失。
上方传来一声轻语,钟暮时轻抚着他,道:“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钟知林轻轻点头,紧紧抱着他,紧攥的双手舒展开,这一人便能让他安心了。
……
“哈哈哈哈……你怕什么?”旁边一人笑道。
闻声钟知林立马抬头,只见眼前景象已然完全变换。
周身瑞气千条环绕,明霞煌煌。地面洁白无瑕,似是玉制,却又不似。远处那宝殿,金碧辉煌,佛若琉璃金所铸。再环顾,宝殿千数,其他云端之上竟也还有!
他向身旁看去,只见一紫衣男子,刚才应是他开口说话。他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魂,却自内向外散发一股冷气,不笑时眼露凶狠,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顿时显得整个人不大亲切,令钟知道有些怕。
再一扫周围,从衣着来看,皆是不凡。不过他却是格外注意到一人,那人身着墨色衣衫,与他对视后竟慌忙离去。
钟暮时额上竟突现一点金色印记,有些像女子的花钿。但钟知林心中无他,只有——
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