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一下坐直身,目瞪口呆足有半分钟,她何曾见过此等架势,尤其秋柔、甄净在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充当一块面目模糊的背景板。很快轮到她闹红脸儿了。姜姜又羞又喜,两人加好友过程中,她面红耳赤地抬眼偷看男生好几眼。
待人群散去,就见秋柔正笑得像只偷腥的小野猫,她捏着姜姜的脸调侃道:“哟,还说我呢,你长这样又钩住哪个男孩子的心啦?”她学方才男生紧张的语气:“我们认、认识一下。”
姜姜气得捶她,腼腆道:“别说了。”紧接着低头细若蚊吟:“我觉得他,他还蛮帅的诶,还很有礼貌。”
秋柔笑嘻嘻:“是呀,我们的姜姜春天要来啦。”
两人买了冰淇淋,又在广场瞎逛悠一圈。便打算穿过广场乘地铁去市图书馆看书学习。虽然中考已经结束了,但听聿清说,一中在开学前还会有一次分班考试。秋柔这只漏网之鱼迟早得露馅儿,但她还不想露得只剩张干巴巴的面皮。
路旁冬青树老榆树高大挺拔,密密层层间几乎荫翳蔽日,伸展出青翠浓郁一片,如同一把碧绿大伞。秋柔惊讶发现树下有只正眯着眼儿懒洋洋的小橘猫,她蹲下身摸了摸,它便舒服地从喉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唤。
她又摸了好半晌,直到姜姜催促才恋恋不舍站起身。
广场有一座巨大的音乐喷泉。经过时,正一阵清风拂面,随即空气中水露飞珠滚玉般,附在裸露的皮肤上,带起夏日难得冰冷沁人的凉意。
“真好看,”她拉着姜姜坐在一旁,央求道:“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吧?也不急。”
两人趴在喷泉台边,看着剔透泉柱弯成一道道弧形拱桥,飞溅出点点滴滴银花水珠,在水面上蒸腾起如烟云雾,粼粼水波一圈圈铺开。
秋柔伸出手,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台子边溢出的水痕。
随即整个人猛地被姜姜一扯,秋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姜姜压低声音急促道:“妈呀,快看那个帅哥!这是什么人间极品?!”
“快看!”
秋柔正好卡在视线盲区,她边站起身好奇探头,边嘀咕道:“有那么夸张——”“么”字还没说完,话忽地哽在唇边。
“怎么样,怎么样?”姜姜拽着她的手忙问。
秋柔讷讷点头,诚实回答:“确实很好看。”
就像黑白漫里那样的下午。
下午的日头已不再毒辣,如同香水舒缓轻盈的余调,卷起一阵温暖柔和的熏风。
少年抱着猫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他看起来很困,漂亮弧长的眼皮懒懒耷拉着,从骨子里都透出一股懒散闲适的意味。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漫不经心地搭在猫身上,一时竟分不清谁更白。
他的猫看起来也很困,缩成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少年似乎也柔软起来。
也许是因为白,他五官无一不透出股脆弱莹润的清淡,但组合在一起,又像块冒着寒气的冰块儿,自带生人勿近的气质。
姜姜拽着秋柔兴奋地喊:“啊啊啊啊秋柔!!我今天圆满了!”
声音有些大,正好能让对面长椅上的一人一猫听见,少年指尖顿住,随即掀起眼皮,闻声懒洋洋看过来。
秋柔无奈,“你先别激动。”
姜姜拉她往后躲,“啊啊被发现了!”
秋柔:“……”
她简直拿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花痴没办法,只好跟着她的步子跑。谁知左脚刚迈过,下一瞬就被地上一只支愣出来的起夜灯绊住右脚。姜姜恰此时一松手,秋柔没了倚靠,整个人“啪——”一声,狗爬式摔砸在地上。
伴随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往下倒,秋柔几乎立时听见膝盖骨触地时沉闷的敲击声和姜姜惊慌失措的叫声。掌心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胀裂刺痛。秋柔“哎”的轻呼,疼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姜姜扶着她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正双手并用挣扎起来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秋柔细白的手腕。
“别动。”他的声音也仿佛淬了冰。
那个懒散少年不知何时走来,脸上一点笑意也无,布偶猫乖巧地跟在他腿边,水蓝色的猫眼儿如熠熠宝石,它舔了舔爪子,好奇打量三人。
少年让她就势坐下,双腿放平。随即他俯下身,手掌轻盖在她膝上,冰凉的指腹向下按了按,另一只手握住秋柔的脚踝,朝外用力。
“疼么?”少年抬眼。他原本长翘的睫毛安静伏在眼下,伴随抬眼的动作,也如蝶翅般轻轻扇动。
秋柔摇摇头。他向里用力又如斯重复一遍,秋柔还是摇摇头。
她只注意到他的手,隔近看才发现——是真的特别特别漂亮。触着她淤青发紫的膝盖,优雅得如同淤泥中破土而出的一只亭亭净植的睡白莲。在日色下泛着莹泽的光。
他让秋柔屈曲膝盖,又检查一番,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少年好看的眉舒展开,终于露出一丝浅淡到几乎瞧不见的笑:“皮外伤,别急。”他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简单给秋柔清洗一番膝盖和掌心伤口,站起身让姜姜先帮忙照看一下小猫,留下句言简意赅的“等着”,便径自往树荫外头去了。
秋柔和姜姜二人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时半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姜姜狂吸一口猫猫,感慨:“还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帅哥,他好高,好冷酷好干脆,我好喜欢!而且你看,他明显就住这附近,市中心诶,一看就是有钱人……”
秋柔佯装失落,可怜巴巴地打断她,“你不关心我么?”姜姜要被她这小眼神萌化了,忙凑上前拍大腿假哭,“呜呜呜你好可怜,我的柔柔命怎么那么苦呐!我不活了呐!”
秋柔:“……”
得,也不知道是谁才在号丧。
“为什么摔得不是我,要摔我可爱的柔柔,”姜姜哭着拐回正题,“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要扣扣号了。”
“见色忘友,”秋柔轻声抱怨,“我呸。”
“唉,不行,”姜姜站直身,忽然良心发现,她揉揉丝毫不怕生的小猫脑袋,“毕竟今天已经有小帅哥加我了,人要知足常乐,肿么可以见异思迁呢,你说是不是呀小咪咪。”
两人闲扯没几句,少年就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些瓶瓶罐罐,看起来他家确实离这很近。他先替秋柔膝盖伤口消了毒,碘伏细心擦过后,又贴上无菌敷贴。
正处理掌心擦伤时,秋柔打开话匣子,又恢复了满嘴跑火车话痨本质。
“同学,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善因结善果,你以后会有好果子吃的。”
少年:“……”
“客气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在感谢人。
少年动作熟练且专注,这个角度,他的脸几乎要挨在她手心之上,秋柔端详他眉眼片刻,倒并非被美色蛊惑,而是越看越觉眼熟。怔愣间,竟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嗯?”
少年方才太过凝神,她声音又小,他没听太清,抬眸困惑地瞧了她一眼,接着微撑起身,侧过耳朵,示意她再说。
秋柔把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听清了,甚至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情绪太复杂,秋柔还没来得及分辨,他面色已恢复如常。
少年微敛下眸子,笑容一闪而逝,不置可否,“是么,也许在哪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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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摔,接下来的安排全泡了汤。她们与“也许在哪见过”的少年在地铁口道别后,秋柔被姜姜搀扶着像个半身不遂的老太太,磨磨蹭蹭艰难回到店里,得到爸妈好一阵大惊小怪鬼哭狼嚎。
秋柔趁吴倩大喘气的间隙,眼疾手快递了杯水,终于堵住了她的嘴。
耳边清净了,“独立暴富宣言”群里却炸开了锅。该来的虽迟但到,秋柔的直觉半分没错——
姜姜还是退群了。
[being:姜姜怎么突然退群了?@头毛何其多,你俩刚闹什么矛盾了?]
[= =:啊,怎么了这是,我才拿到手机,咱群就变天了?]
[being:不知道,给姜姜、秋柔私聊都没回复。]
[= =:日,姜姜怎么把我给删了?]
[= =:不是,怎么删我啊?]
[=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头毛何其多,快出来我听你狡辩!]
秋柔翻到好友界面,果不其然,不止甄净,她也被姜姜删了。
[头毛何其多:我不知道,今天出来玩还好好的。@= =,我才发现我也被删了。]
她懒得打字,直接开群视频把两人出来玩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甄净似乎将手机藏在书页里,视频那头只有漆黑一片,应该是瞒着妈妈在偷偷玩手机。她听完“呵呵”冷笑:“天下苦人渣久矣,姜姜对你护着哥哥那番论调大为不满,回来后最终还是正义战胜了私情,大义灭亲把你删了,你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秋柔还没说话,章虞便先开口了:“有道理个屁,论人渣你只会比她哥更没谱儿,还有你别忘了,她也删了你。”
甄净秒噤声。
章虞戴着瓶底盖儿厚的眼镜,手机随意摆在桌上,这个死亡角度将她两只鼻孔照得一清二楚,不过她本人丝毫不顾及形象。
她想了想说:“可能还是因为没考上一中,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而且她爸妈这么重男轻女,家里也没钱,早有了让她辍学的念头。这次没考上一中,其他比较好的学校学费不便宜,她再想读也只能去三中了。”
三中,因极落后糟糕的教学质量和生源,而如雷贯耳、臭名远扬的学校。甚至在他们初中时代,每当教室自习时乱成一锅粥、或者谁谁成绩又一落千丈,老师就会拿出“三中”的名头,像止小孩夜啼——
“你(们)现在再不用功,以后就去三中当个混混吧,有你(们)哭的!”
甄净和秋柔都是第一次听说姜姜要去三中,异口同声吃惊道:“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