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秋柔！你们在干什么？”

预想中的声音姗姗来迟，但终归还是来了。聿清显然气得不轻。毕竟连名带姓称呼她，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目的达到，秋柔早觉得踮脚累得慌，闻声几乎是雀跃地松口，她还没来得及推开裴之淞，整个人已经被聿清一把捞过，护在身后。

聿清站在半步远的位置与裴之淞对峙。

沉默中，最后还是裴之淞先退一步。

他看向躲在聿清身后微微好奇探头的秋柔，喉结滚动，随即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声音喑哑，“原来……”他懂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

实际上在他第一眼看清对方是谁时，就该明白一切不过秋柔烂俗而又漏洞百出的陷阱——只有他会心甘情愿且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往里跳。

裴之淞早该知道的，秋柔这个人，恶劣至极、自私至极，毫无道德感，也从来只把他当作自己的玩物。哪怕向她袒露最柔软的软肋，某一日，这也会成为她尖刀所指、寒芒所刺。

真可怜，夹在他们之间就像供人取笑的小丑——而他就是笑话本身。

店主见修罗场稍微平静，将照片颤颤巍巍递过来，裴之淞垂下眼安静接过店主给他的照片，又悉数交予秋柔。

秋柔说：“谢谢。”

裴之淞沉默半晌，轻笑：“谢我什么？”

该谢我做了你们情感的催化剂，还是谢我观赏你们这出“兄妹情深”的好戏？

未等秋柔反应，裴之淞给了她最后一个眼神，复杂而冷淡。便错身走了。

他走了几步，抬起手想将唇上沾染的血痕抹去，却最终只是抿抿唇，还是没舍得。

————————

秋柔没心思体察裴之淞的情绪变化，她将相片塞入书包里，小心翼翼抬眼觑聿清的神色。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好像有些太过火了。

少女额发尚且凌乱，两只麻花辫垂在肩后，此刻怯生生、圆溜溜的猫眼望着聿清，眼尾微上扬，带着些不太成熟、不易察觉的妩媚。

聿清唇角牵扯出一丝弧度，低头黑眸冷冰冰地瞧着她，吐出的字儿也淬了冰：“你出息了。”

秋柔紧张地揪了揪书包肩带。他会想什么？认为自己不知检点，认为自己学坏了吗？可是他女朋友换得那么勤，又有哪门子立场指责她学坏？

焦虑之下，她发挥自己一贯蒙混过关、顾左右言他之法，指了指聿清手里纸袋装着的糖葫芦：“你给我买的吗？”又指了指一旁塑料袋里的烤鸡腿：“这个好像还能吃？”她伸手要去提袋子，被聿清一把拦下，随即他拿起糖葫芦和鸡腿，沉默地将其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秋柔：“？”

浪费食物可耻啊。

“都脏了，还吃什么？”他顿了顿，“待会儿再给你买。”

秋柔偷偷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回忆一瞬，哪里脏了？她完全没看出来。

路上人多口杂，聿清似乎也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多问。从口袋里掏出纸，弯下身一声不吭地给她擦嘴。嘴上尚留有水渍和血迹，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聿清越看越气，越气越看，手上力道不小，直到秋柔下嘴唇发红起皮也没松。秋柔偏头往后躲了躲，又被他强行按住脑袋，她轻声：“哥，疼……”

聿清盯她良久，一句话也没说，却终于停下动作，站起身抬手将那张纸也轻飘飘扔进垃圾桶。

秋柔盯着那孤苦伶仃的卫生纸打着旋儿落入垃圾桶里，不灵光的脑袋忽然一下开了窍：哥原来这是嫌弃我的嘴脏了啊，我还没嫌弃他呢。

呸！

聿清接秋柔回家，秋柔打小一坐小轿车就晕，聿清便也陪她前往最近的公交车站台。两人走在逐渐空荡、暗沉的人行道，街边路灯渐次亮起，远处车水马龙、楼厦鳞次栉比，这座城市好似永远不知疲惫。

渐暗的夜色中寒风悲怆呜咽，如同游荡在外，无家可归的孩子。

一路上聿清给秋柔重新买了烤鸡腿和糖葫芦，秋柔将烤鸡腿塞到书包里。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扯着他的衣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聿清刚开始速度很快，直到感觉身后女生渐渐脚步渐渐吃力，才倏地放缓步伐。

秋柔一直喋喋不休，一会儿说刚过去的月考题，一会儿又讲上次的cos展，偶尔突然跳台到食堂阿姨跟她私下说的学校八卦。她犹自笑了会儿，聿清始终一言不发。

事实上，从方才到现在，聿清说过的唯一一句话还是让她把这些东西赶紧吃完，回家也不能耽误吃饭。

秋柔有些慌，意识到再不哄好，可能就没机会了。她拽住聿清的衣摆不让走：“哥哥，我走累了，你抱我吧。”

聿清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更没说话，秋柔带上哭腔，又道：“哥哥……”

“求你了好不好？”尾音细听还有些埋怨。

聿清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怨的？怨他不打招呼突然来学校？还是怨他打扰了他们腻歪歪的好事？

聿清不做声，秋柔也赖在原地不走了。聿清叹口气，他最终还是妥协，虽然知道这只是她扮柔弱的小把戏，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她面前确实很容易妥协。“你几岁了？”他口上这么说着，却仍旧取下她的书包，拎在手上，又示意她自己跳到他背上，秋柔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蹭了蹭，偏过头，靠在他肩膀上。发丝轻飘，聿清脖子下有些痒。

秋柔用自以为谨慎，实则拙劣的方式，随着聿清走动的步伐，偷偷在他脖子下——

留下一个浅淡的、带着糖水味儿的吻。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聿清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秋柔咬了口糖葫芦，想了想瞎编道：“呃，前一周吧？”

对不起，裴之淞。秋柔在心里双手合十。

随即，她听到聿清极轻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到什么程度了？”

秋柔疑惑：“什么什么程度？”

聿清耐着性子，语气尽量温柔道：“柔柔，别装傻。”他对秋柔的恶劣性子简直了如指掌。秋柔立马端正态度噢了一声，佯装心不在焉：“就，亲了几下，咳，摸，摸了几下。”

车到了。聿清将秋柔放下来上车，碍于车上人多嘴杂，他没继续话题，全程冷着脸支着下巴看窗外。秋柔坐在他身边，就悄悄这里戳一下他，那里戳一下他，也不知道聿清在想什么。

透过车窗及车内昏暗的光线，秋柔看见聿清流畅的下颌线，他眼下那道卧蚕线利落而漂亮，明知道聿清是生气的，但卧蚕柔和了眼睛，让他看起来深情又温和。秋柔忍不住，又去掰他垂在腿上白皙的手。

偶尔讨好似的揉一揉，新奇地捏一捏，掐一掐。聿清被她没见过世面的动作气糊涂了，一把抽出来。

他支颐偏过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冷不丁问：“没见过？”

秋柔不羞不臊：“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聿清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笑声也漫不经心。他瞥眼秋柔，复又看回窗户，懒洋洋道：“可把你那口水擦擦吧。”

秋柔连忙去擦，哪又有口水！

呸！大狐狸！秋柔忿忿瞪他，瞧他嘴角微弯，要笑不笑，又在心里加上默默加上一个字，精！

呸！大狐狸精！

车程不远，秋柔要困不困，趴在聿清肩头昏昏欲睡。直到聿清拍拍他，她才跟着一起下了车。

她抬起双臂，聿清无奈弯下身，她一把又跳上他的背。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好似交颈而眠。秋柔在他头两侧比了个耶，路灯下像两只漂亮的小鹿角。

聿清一边注意脚下，边斟酌字句：“柔柔，你喜欢他？”他能看出之前那个亲昵的亲吻，是由秋柔主动。

“呃，喜欢吧。”秋柔答道，反正怎么让他吃醋怎么说呗。

“吧”？什么“吧”？她这般神思不属，摆烂的态度让聿清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才多大，万一你俩擦枪走火了谁来负责？靠他么，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你到底能不能长长脑子，”聿清顿了顿，“啊，柔柔？”

秋柔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下意识往聿清怀里蹭了蹭，他一僵，愣了半晌，又恼怒道：“别乱动！”

聿清今天要被这活祖宗给生生气死了。

也正因为他对秋柔的秉性一清二楚，才更生气，这人哪像外表这么纯善可欺，分明故意撩拨，却又总佯装一副懵懂青涩的模样。

聿清默了默，说：“现阶段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也不是说不能喜欢别人。毕竟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可是柔柔，你现在太小了，要知道发乎情止乎礼。以后你长大了，会有更多合适的、优秀的男生，你会遇到更好、更成熟的人，而不是——”

“是么，”秋柔从听到他那句“不是说不能喜欢别人”话开始，就厌倦了两人这般绕弯子的对话模式，她半开玩笑说，“我觉得你就挺好的，挺成熟的，挺优秀的。”

破罐子破摔，反正秋柔也不再打算藏着掖着。

聿清愣了愣：“别闹。”

“我没闹。”

聿清长睫飞快地颤了颤，生硬转开话题，“表哥国庆婚礼临时取消了，本来我是想趁国庆假期带你去鼓浪屿的，原本票都订好了，但照这么看，现在假期我很可能只能待在外婆家，给他们摘七天茶叶。”

秋柔郁闷，“不是，不能去玩跟婚礼取消有什么关系吗？”

“你去海边还少么？”聿清好笑，“要是实在想去，我下次抽空再带你，柔柔，你就不能好奇好奇婚礼为什么取消了吗？”

“哦，好吧，为什么。”秋柔勉为其难好奇一下。

“因为表哥他那未过门的新娘，在临门一脚前突然告诉哥，她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啊……”秋柔不理解，“为什么要坦白？”

不愧是秋柔奇葩而毫无道德的脑回路。

聿清被哽了一瞬。秋柔很快抓住重点，“所以我们的目的主要不是摘茶叶，是陪外婆外公？”表哥从小由外婆外公带大，出了这档子事，最难过的除了从始至终一头雾水蒙在鼓里的表哥，还有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表哥“绿帽儿”不仅摘不掉，反而要遭乡里邻居嘲笑。

“是，”聿清说，“我今晚先回家收拾一下衣物，你如果不想去也不要勉强。”

秋柔自然要去，去哪玩无所谓，只要哥哥在就好。

两人回到家，聿清收拾好衣物，让秋柔自己也先收拾，他要回店里再去帮妈妈照看生意，爸爸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想来是无颜见他们。

吴倩惯例图方便在店里歇下。等聿清回家，秋柔已经洗完澡趴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睡得人事不省。电视那头，几只动画小人硬生生叫嚷出人声鼎沸的架势，聿清无言片刻，“pia”一下将噪音来源掐灭了。

聿清又转身看向秋柔，她一手还无意识抓着遥控器，正歪着头四仰八叉躺着，睡没睡像。一身吊带睡裙，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睡裙边儿也不知何时已经跑到肚子上，露出平坦小腹上精致小巧的肚脐眼儿，再往下——再往下，聿清呼吸一窒，再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