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柔现在已经十分确定，陈非烟就是在针对自己。但一方面她确实还没想好该如何在保证自身安全情况下与之对话，另一方面光应付赶来看热闹的同班、外班同学，就已让秋柔分身乏术。

学校论坛炸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关于“聿秋柔”的询问帖、搞笑帖及引申帖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

【求告知，抠脚仙女到底是什么梗啊？】

【跪求抠脚仙女皂片。听说还是个大美女啊，没图没真相，有没懂哥真相帝满足我好奇心的！】

【真同班同学，近距离带你走进抠脚仙女崩（bin）溃的内心世界。】

【为什么这么美的仙女也会抠脚，兄弟们哥幻灭了啊。】

【这是一个严肃的帖子（严肃脸），理性探讨仙女用哪只手抠的左脚？】

【抠脚仙女能否现身说法谈谈感想？？？】

【话说大家注意到照片里总跟抠脚仙女走在一起的那个帅哥了吗？】

【阴谋论，那个抠脚仙女该不会是得罪了舍管或者广播站吧？】

【八卦热情转化为学习动力的合理性与可行性分析。】

“……”

吧主也忍不住出来凑热闹——

【汗= =，我以为这个吧都凉透了……果然八卦什么的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秋柔利用课间，翻了几下论坛，论坛帖子数量还在不断增多。她随手点开回复最多的第一条帖。

【求告知，抠脚仙女到底是什么梗啊？】

楼主：1楼祭天，大神呢？？？

2楼：楼主家村通网么？前排火钳刘明（比耶）。

3楼：我是水神（卖萌），求眼熟。

楼主：我真的不知道啊，前几天打球摔断腿了。一直在医院住院，闲得都快长蘑菇了，求各位大佬告诉我吧！别卖关子了（可怜）（可怜）

5楼：既然楼猪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跳舞，此谓仙女也，抠脚，此乃大汉所为也，仙女抠脚，抠脚仙女是也。——这是一条小尾巴：看见5班赵志明不要方不要害羞，请大胆地上♂吧。

6楼：就是高一一班的聿秋柔（我同学），她昨天午休被通报批评午休时在床上跳舞，今天被通报批评午休时在床上抠脚。所以被戏称“抠脚仙女”。不过她长得很好看，特别好看，你们见过就知道了，叫仙女也不为过（摊手）。

7楼：有照片么？好奇。

8楼：有联系么？我捷足先登。

楼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大佬告知！！我的妈呀这也太社死了吧。

9楼：[图片]，路上偷拍的，低像素不太清楚，将就着看哈。

10楼：我靠？？？？？就是这妹子？？？学校见过好多次，平常都不敢正眼看她。仙女怎么也会抠脚！！！

11楼：我笑了，就你们这JB网速也配和我抢2楼？

12楼：这就是我等屌丝跟仙女唯一的共性吧，好平易近人的仙女，更爱了。

13楼：卧槽，这马赛克画质都挡不住的神颜值。

回复9楼：你这手抖成帕金森了吧？

回复11楼：→_→你10级就这么水上来的？

28楼：隔壁阴谋论那个帖子你们看了吗？我觉得事情有鬼啊（侦探脸）。

104楼：歪个楼，她旁边这男生是谁啊？我在其他帖子发的照片里也看到了，抠脚仙女男朋友吗？单看侧脸都能看出是个大帅哥啊！！啊啊！！本人实名心动。

105楼：楼上也村通网？这是裴之淞啊，中考成绩市第一，军训结营发言代表就是他，每周一升旗的护旗手，抬头就能看见！上帝到底给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关上了哪扇窗啊（捶桌）！

106楼：高三狗连升旗都在背单词，哪有时间看哦？话说这一届小学弟学妹好正点，怎么就我们高三全是歪瓜裂枣？我不管快放我重读高一我要看帅哥靓女！！

107楼：学姐还刷帖呢，大学再找，快去学习。

108楼：快去学习！

156楼：别瞎猜，真相帝又来了，裴之淞是抠脚仙女的表弟，他们不是情侣啊喂（拍飞）。

……

楼已经被堆到800多层了，秋柔才翻两页便没了兴趣。事情发酵速度远出乎她意料之外，秋柔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大街上，一点个人隐私也无。她一向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绝不主动挑事惹是生非。

但现在有人上赶着触犯她底线，干扰她的正常生活，是可忍熟不可忍？

秋柔不想再忍气吞声，这事儿连裴之淞和章虞，甚至丁美玲几个舍友都看出了一丝端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八百吧，谁忍谁是孙子！

秋柔越想越气，她站起身，叫上陈非烟，“陈非烟同学，咱们出去聊聊？”

裴之淞想跟上，秋柔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干嘛？想出去打群架以多欺少啊？这是我俩的事儿，你先别瞎掺和。”

秋柔在教学楼背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小石球上，语气散漫，“说吧，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陈非烟露出茫然的神色。

秋柔气笑了，“就我们两人在这，还装给谁看，做得倒是明目张胆，怎么，有敢做的心，没敢认的胆？”

陈非烟不吱声。

秋柔继续道：“你做这些不就想激怒我么？现在你成功了，我很生气，还给了你千载难逢让你单独骂我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再没那家店。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是想一辈子做阴沟里耍花招的老鼠，还是咱面对面真枪实弹干一架？”

陈非烟沉默良久，她目光游移在不远处的木制长廊，似乎在考量利弊得失。最后心中愤恨还是战胜理智。

她冷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你讨厌我的来龙去脉，总不至于随机挑选幸运观众恶作剧吧？”

“讨厌你要什么理由，”陈非烟没明确回答，但语气中的嫌恶显而易见，“仗着自己这张脸胡作非为的狐媚子，是个正常人都讨厌。”

“什么？”秋柔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说别让我装傻，你又在装什么傻，”陈非烟冷哼，“刚开学穿成那样吸引别人的注意，后来还故意凑到裴之淞脸上，暧昧语言和肢体接触，把他迷得五迷三道，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没男人关注你就活不下去了么？”

“操场上他扶你起来，你就腆着脸凑上去亲，聿秋柔你要不要脸啊？”

“我的巧克力很好吃吗？”

操场上失控的吻被陈非烟看到了。那盒没有署名、被裴之淞喂给秋柔缓解低血糖的巧克力——原来也是陈非烟送的。

秋柔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还真喜欢他，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早说？听说你还当了裴之淞三年初中同学，却连送出去的巧克力署名都不敢，反倒敢来为难我？柿子专拎软的捏，是吗？”

“住嘴！”

陈非烟寡淡的脸上带着浓烈情绪波动，“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喜欢他三年了，三年了啊，可是即使走在大街上，他都不记得我。为什么不记得我？不就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吗？你们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我有你这张脸，早成功了，哪还有得着你在这高高在上的指点。”

“你有道理，但不完全对。”秋柔想到当时章虞重温《理想国》时跟她说的话，“我长得好看，所以会有许多隐性或显性优待，但你如果长了我的模样，也还是吸引不到他。”[1]

秋柔一直知道，裴之淞喜欢她，脸只是加分项，童年回忆谁也复刻不了——只因秋柔在他迷茫而又遭人白眼、数落的童年里，曾短暂护在他身前。

像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陈非烟嗤笑，“你在自信什么？”她摆摆手，“算了反正你这种人不会懂的，只要勾勾手男生就会跟着跑，根本不懂爱而不得会有多煎熬痛苦。”

秋柔内心嘲讽，心里泛起苦涩的涟漪，心道：我不懂？我也许比谁都懂。

秋柔知道陈非烟并非坏心眼儿透顶的人，只是借此发泄怨气、平复不甘，而不是真的想伤她——否则图钉也不会明晃晃摆在床单上。或许连陈非烟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负气扣宿舍分，乱填理由，会在论坛掀起轩然大波。

可秋柔今天必须敲打她，古话说防患于未然，不然等哪天变本加厉，成燎原之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有些懊恼——当初应该更早些解决的，不然就不会再有今天论坛的事儿了。

秋柔说：“我床上图钉是你放的吧？”

“什么图顶？”陈非烟警惕，“我可不知道，你别因为这个把所有脏水泼给我。”

放图钉跟以权谋私是两种性质，前者一旦揭露甚至面临退学危险。

秋柔说：“你的每根图钉我都锁在柜子里的，这是证物。”

陈非烟：“别搞笑，你因为这个就怀疑我？怎么，你去了测指纹？”

秋柔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是不算什么，但我还有其他证据呢……”她扬起一丝笑意，眼里狡黠一闪而过，一字一顿说：“我可是拍，了，视，频，哦。”

陈非烟霎时瞪大双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换上铺吗……不，不是因为怕鬼，而是因为你。”

“你……”陈非烟语无伦次。

“换了上铺后，你要再想放图钉，势必要爬到我床前吧？但做亏心事也怕鬼敲门，你担心其他舍友回来，所以会比我在下铺时更加慌乱，下意识没有去检查四周。更不会看到我在床头被子后藏了手机，你没看见吧？我每天下午回宿舍，可就是为了你。”

陈非烟：“你撒谎……”

秋柔从石球上跳下来，拍拍手，“随便吧，晚自习前我会把视频给周老师看的，现在还有时间，你自己想想怎么解释。”她说着要结束话题往教室走。

陈非烟一把拦住，她轻声说：“我求你……我求你别发给老师，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在学生眼里，学习大过天，这种事情即使大事化小，都会挨上一刀记过处分。陈非烟能当上班长，名利心显然较旁人要重，她不想自己的前程被蒙上污点。

秋柔回头盯着她的眼睛，不为所动。

“我求你了，聿秋柔，”陈非烟道歉，“我不该嫉妒你做出这些蠢事，你千万别告诉老师，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你告诉老师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爸妈离异，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夫弃子，爸也嫌弃我，他在外省打工已经快十年没回家。全靠奶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奶奶的精神支柱就是我，我，我真的害怕……”

秋柔似乎被说动了，陈非烟再接再厉，继续讲述她跟奶奶之间艰难扶持的岁月。

秋柔彻底松动，“那你发誓。”陈非烟脸上一喜，擦干眼泪立马立起食指中指对天发誓。

秋柔听完，面无表情点点头。她才懒得劝慰陈非烟什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白马王子”“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其实很优秀，完全犯不着嫉妒别人”。

说白了陈非烟又不是姜姜，秋柔也不是圣母。

秋柔点完头就要拍拍屁股走人，陈非烟迟疑道：“视频，视频可以麻烦你删了么？”

秋柔回头，笑出两颗小兔牙，显得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榷，“你当我傻啊，有把柄为什么不捏在手上，等你回头再继续针对我么？”

“可这样……”

“放心吧，我不是你。”

她这次说完，径直往教室走，再没有回头。谁知在拐角处，与躲闪不及听墙角的裴之淞狭路相逢。裴之淞有一瞬慌乱，旋即面无表情，“巧。”

“不巧，”秋柔睨他，“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哼哼，你这么正直的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干出偷听这等小人行径。世风日下啊。”

裴之淞没理她的揶揄，微惑，“你真录视频了？”他分明记得这几天晚自习下课，秋柔还拿出手机跟甄净发消息的。

“嘿嘿，”秋柔笑眯眯，像只小狐狸，她招招手示意裴之淞俯身，附耳轻声说，“我哪还记得录视频啊……不过，刚刚我录音了呀！”

一诈就诈出真话，陈非烟还是只涉世未深的小兔子。在她面前属实嫩了点儿。

秋柔当着裴之淞洋洋得意地保存录音，趾高气昂叉腰，满脸“我牛逼不”的神气。

裴之淞不禁唇角一弯。

作者有话要说：[1] 塞里福斯人诽谤色弥斯托克勒，说他成名不是由于自己的功绩，而是因为他是雅典人。色回答说：“如果我是塞里福斯人，我固然不会成功。但是要让你是雅典人，你也成不了名。”（《理想国》），秋柔这里化用了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