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柔跟吕甜甜前不久互换了上下铺。
原因是秋柔半夜总担惊受怕,疑心床下会突然窜出一个鬼头颅跳到床上,甚至为此失眠过好几次。
在她颠三倒四、遮遮掩掩的解释下,吕甜甜终于听懂秋柔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跟她换了床位。
回宿舍后,秋柔下意识检查床铺,这段时间对方虽然安分不少,没再出现图钉,她还是养成了习惯。
结果秋柔眼神漫不经心往床单一扫,就发现两只泛银光、针尖朝上的图钉,正明晃晃放在床单中央,每道寒芒都仿佛在不可一世地显摆着“爷就在这,你奈我何”的嚣张。
秋柔将它们拣起放入床底下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庆幸自己没放松警惕之余,心中又冒出一丝疑惑——
这放图钉的到底是不是傻?每次都摆在这么明显的位置,就差把阳谋刻脑门上了,想不注意到都难。还是说对方严重低估了秋柔的智商,或者以为她是自虐狂,即使看到图钉,也心甘情愿乐颠颠往上坐啊?
秋柔越想越不解。
毕竟要是她来,图钉藏在床垫下、枕头套下,甚至鞋子里都足够隐蔽出其不意,可放哪儿不好,偏要放在床单上。
她想着,眼风往陈非烟床前扫,才想起陈非烟前不久做了3楼的舍管,现在应该在楼下开会,秋柔那份撕破脸面对面对峙的心便又散了。
算了,下次再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她放下书往阳台走去洗衣服,床上边蹬腿减肥边看书的王茜茜喊住她:“秋柔,我给你热水瓶里接了点热水,不够你再赶紧接点。”秋柔眼睛弯了弯,“好,谢谢。”
跟舍友相处下来这段时间,秋柔更意识到人的多面性。王茜茜虽然嘴碎了些,但确实热心肠,每晚都会给她热水瓶里接满水,宿舍卫生也是她干得最勤,整日没心没肺嘻嘻哈哈,一看就是自小在充满善意的环境下长大的。
等秋柔拾掇好上床后,早已熄灯了。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有条未读消息,是聿清在问她最近如何。她没有回复,自那次对话后,无论聿清发了什么,她都一字不回。既然聿清有心将他们桎梏在“兄妹”的框架里,秋柔也不介意做得更断情绝义些。
秋柔背了会儿英语课文,又拧开台灯翻历史书。按照裴之淞说的在心里整理一遍“分封制”、“宗法制”的概念、特征、作用等,果然思路也明细开阔了不少。她闭上眼,又用自己的语言组织梳理一遍。
再睁开眼,便看见巡查纪律的舍管陈非烟抱着登记册,正透过宿舍走道边的窗户,隔着几张床位的距离,直勾勾盯着她。
一上一下,两人对上视线,陈非烟眼睛一眨不眨。
昏暗的走道光映得那张脸斑驳一片,模糊不清。唯有她一对眼神阴森恐怖,仿佛夜视的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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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还剩最后十分钟的时候,秋柔请章虞帮她把历史第二章划重点。
章虞欣慰,“不错,一年一个样,你长进了。”
秋柔:“……”说得她以前多不懂事一样。
不怪章虞欣慰,她还记得初三第一轮复习过后,有次秋柔请她帮忙考考,结果连北京人、元谋人是属于旧石器时代还是新石器时代都分不清,反倒书中知识拓展里的骨针长度背得能精确到小数点。
秋柔很快发现章虞和裴之淞两人划重点的角度不一样,相较于裴之淞比较宏观的视野,章虞更喜欢“以小见大”。不过两种思路都让秋柔受益匪浅。
她没有回头请裴之淞也帮忙划重点——因为他在睡觉,睡得如入无人之境,十分理直气壮且无人打扰。连周老师都堂而皇之,区别对待——早操裴之淞迟到不抓,连早读睡一整节课也视若无睹。
一班同学问题目的风气十分浓厚,每天将办公室挤得像热闹的菜市场。周老师不堪其扰,为此三令五申“先思考,实在不懂再提问”。
唯有对裴之淞却是另一副面孔。秋柔好几次见周老师苍蝇搓手,局促又和蔼地站在裴之淞位置前,露出一脸慈父般的微笑。
“裴之淞啊,你最近有什么学习上的困惑吗?有问题多问问老师啊,老师一般就在办公室。”
有人问问题赶都赶不走,请人问问题请都请不来。
可恶的成绩崇拜嘴脸!
直到早读铃响,裴之淞才起来,看样子还没睡醒,脸上一片空白,眼神也迷迷瞪瞪。秋柔站起身压了压他睡翘的呆毛,笑起来:“算啦,你别起来了,我去给你买早餐,想吃什么?”也只有这时,秋柔才想起裴之淞原还比自己小一岁,才15——正是长身体的黄金时段,嗜睡点也正常。
“吃……”裴之淞半天才反应过来,仰头慢吞吞道,“面包。”声音还不自觉带着点半梦半醒的软。
秋柔笑:“什么面包呀?”
“唔……”裴之淞还在反应,章虞已经一脸不耐烦地将秋柔推出座位,“赶紧走你的吧,你带啥他不吃啊?就多余问,真够闲的。”
康延挤眉弄眼,“你懂什么,人家小情侣管这叫情趣,管你这叫扫兴。”
他学着平日里秋柔喊她,“章鱼姐啊,你也别老跟个老古董似的板着脸,得与时俱进啊。来,多笑笑,像我这样。”
他嘴一咧,随即被章虞一掌拍开,“整天呲个大牙花子,黑人牙膏请你代言了吗?”
几人嘻嘻哈哈走出座位,秋柔不经意再次跟坐在座位上的陈非烟对上视线,这次陈非烟表情中的恶意和不甘终于不加掩饰地填满整张脸,显得扭曲而阴暗。
秋柔脑海中下意识脑补出恶毒女配将她关厕所泼水、椅座上黏胶、锁小黑屋等剧情……有点中二,但确实让她接下来几节课都有些惴惴难安。
针对来得很快。
中午秋柔回宿舍午休。市一中对他们午休管控严格,除了高三学子外,其余年级学生必须按时回宿舍午休。午休铃一响,还会有舍管巡查,不允许干除睡觉外的任何事情。被扣分还要全校通报批评。
秋柔完成自己安排的学习任务后,还没打午休铃。
上铺的丁美玲把短发撂到前面,双手一抓,“嗷呜”着笑嘻嘻爬过来抓她。秋柔又躲又笑,两人打闹间,秋柔怕校牌会伤到丁美玲,便把校牌取下来,手一甩掂脚挂在了头顶的风扇上。
就是这小小校牌惹了祸。
午休铃响后,她俩立马老实巴交停止打闹,躺回被窝里。结果秋柔一打眼便看见自己的校牌孤零零挂在风扇上——
她这才想起,完了!风扇上挂东西是要被扣分的。
秋柔叫苦不迭,扭头看向窗外,迅速爬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脚取下,刚爬回被窝,然后就听窗外如一声平地惊雷:
“302,扣两分。”
陈非烟轻飘飘的一句,秋柔心都碎成了八瓣。陈非烟走后,其他舍友垂死病中惊坐起。
齐声问:“谁干嘛了?”
秋柔欲哭无泪,“我爬起来取校牌,我发誓前后不超过3秒钟。”
可接下来陈非烟一系列操作更让秋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午休后会留出20分钟供他们洗漱回教室,这20分钟内也会对当天的纪律情况进行通报。往常宿舍午休扣分格式大多是“×舍×房午休时喧哗,扣2分”;“×舍×房×号床××未按时午休,扣2分。”
秋柔回教室途中提心吊胆,竖起耳朵等她的通报时,连路都走不利索,甚至还迎面碰到了一脸睡眼惺忪的裴之淞——足可见她这次动作有多慢。
裴之淞说:“巧。”
秋柔心不在焉,“好巧好巧。”
裴之淞微歪头,“你很紧张?”
“哪有的……”
“顺拐了,秋柔。”
秋柔立马指使四肢各就各位,“哪有的事。”
裴之淞有些想笑,笑意还没达眼底,两人就听学校里破铜锣喇叭正朝四面八方传来通报批评——
“D舍302房6号床聿秋柔,午休时在床上跳舞,扣2分。”
午休时在床上跳舞……
在床上跳舞(回声)
跳舞(环绕回声)
声音震耳欲聋,秋柔的沉默振聋发聩。
旁边来来往往的陌生学生笑成一团,都在问:
“聿秋柔是谁啊?”
“午休在床上跳舞,有病吗?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广播站的怎么回事,不按常理出牌,是我都得社死了。”
“……”
秋柔此刻确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裴之淞连瞌睡虫都被笑走了,秋柔就一路缩头耸肩躲在他身后,像只连体人跟着进了教室。在第10086次解释自己真没有跳舞,然而同学仍旧哈哈大笑之后,她又恨不得化身鸵鸟,把头埋在桌底下,让屁股来听课得了——不愿再面对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晚饭时,裴之淞一看秋柔蔫头耷脑幽怨戳着米饭的模样,几次差点笑到喷饭。秋柔哪见过他这么笑,上次在鬼屋也是蒙着眼的——他笑起来时薄唇微抿,性感得要命,秋柔只看一眼别挪开视线,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都是你这张脸惹的祸!你再笑,小心我在食堂给你就地正法了!”
裴之淞“咳”一声,立马收敛,给她夹了一只炒蘑菇,讨饶道:“好了,吃饭。”秋柔没仔细跟他将扣分里面的弯弯绕绕,裴之淞也就误解了她说“你这张脸惹的祸”的原意。
第二天中午秋柔秉持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理念,决心做一只光滑到无漏子可钻的鸡蛋,誓要一洗前耻。
秋柔早早便倒下一动不动躺尸,但毕竟不是真的尸体,她中途只是坐起身掖了一下被子——真就一下,一秒都没有。
陈非烟冷冰冰的声音就再度从窗外传来:“302,扣两分。”
秋柔:“……”
中午通报时,她原以为怎么也不能说出“在床上跳舞”这般离谱的理由了,哪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她再次跟裴之淞打了照面,两人在沉默中就听那破铜锣喇叭——
“D舍302房6号床聿秋柔,午休时在床上,呃?抠脚……扣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