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已呈不置可否,命萧鹤起身后才问道:“右同知何错之有?”
陆达海擦了擦满头的汗,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抬不起头,骆已呈平日只唤他和萧鹤本名,只有在动了真怒时才会直呼官称。
萧鹤思及今日月韵轩之事,再一联想,立刻明白了其中弯绕,不由责备道:“你这大块头,糊涂啊!”
他二人作为骆已呈左右手,萧鹤负责监察,陆达海则为缉拿审问,今日之事是红芙与那梁大夫暗通款曲,有意陷害夫人不成,强加抵赖。
骆府暗卫统统由萧鹤负责,可他却全然不知。
再看陆达海的行径,显然是用了些手段,从中瞒下消息。
如今被骆已呈识破,陆达海自知狡辩无用,低着头蔫道:“属下不该纵容刁奴陷害姜家女,可,可老子就是看不惯姜浔那个虚伪的狗东西,处心积虑让他妹妹嫁进来,必定不怀好意。我前几日见红芙弄来赤风粉,就猜到是对付姜家女,让姜浔的妹妹吃点苦头,老子乐见其成。”
“不是我说你,男子汉大丈夫,竟把心思动到了弱女子身上,你这老脸还要不要了?”萧鹤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出言打断,用余光悄悄观察骆已呈的神色,继续道:“再说,你难道不知大人娶姜钰儿的原因?”
“我知道,可赤风粉不过就是让人吃些苦头,死不了,而且……也没证据。”陆达海话未说完,骆已呈淬了冰似的眼神便直直射过去:“看来右同知仍不知错在何处,既如此,回去好好思过,一日不明白便一日不配坐在同知的位置上。”
慢条斯理的语气,骇得萧鹤跟着一同跪下,恳请道:“大人息怒,达海只是一时蒙了心,并非有意瞒着您自作主张。”
“欺上瞒下,此乃其一,不辨是非,此乃其二,你可知险些被你误了大事?若是姜钰儿食下赤风粉,失控制之下毁了容貌,大人还如何顺理成章地宠爱她?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契机岂不毁于一旦?”萧鹤痛心疾首地指责陆达海,絮絮叨叨个不停。
骆已呈挥了挥手,不耐道:“别演了,陆达海冲动愚昧,不识大体,利用职务之便擅自行事,自去锦衣卫领罚,如若再犯,萧鹤同罪。”
萧鹤见骆已呈并未有重罚的意思,而陆达海那个莽夫竟还在嗫嚅,赶紧将其一把拉住,“多些大人宽宥。”随即拽着他暗中用力,一同退下。
二人刚出琴音阁的门,陆达海便把心中不忿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大人到底是不是人,怎么连这事儿都能被他知道?”
萧鹤额角青筋直跳,捂着他的嘴,直到远远离了骆府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真的没脑子?”
陆达海瞬间不服:“你才没脑子!两个小姑娘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怎会影响我们的计划?方才我不过是在大人跟前给你点面子,别以为你说的什么都对。”
萧鹤并不与他继续争论,转而问道:“假设江钰儿被毁了容貌,你若是大人,会作如何?”
“自然是继续相敬如宾,依计划透露密报给她,让她传达给姜浔。”
萧鹤点了点头,“你可知姜浔是何人?不过二十有六便任首辅之职,行事缜密,滴水不漏,你觉得他会将美人计寄托在一个毁了容貌,永不可能受宠的女子身上?”
陆达海被他噎住,意识到自己的确想得太过简单,却也不肯嘴上服软,“不管怎么说,老子这回将你这个搜集了一辈子情报细作的老狐狸都瞒住了,就证明不是没脑子。”
说完重重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往锦衣卫廨署方向而去。
萧鹤被气笑了,可谁让他有眼无珠交友不慎,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
月韵轩。
钟离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辗转反侧,好似回到了那一日喝下汤药,如同在沸水间翻涌,无一处不烫,无一处不痛。
忽然身上传来丝丝凉意,像是有个人不停在揉搓自己的身体,周身温度逐渐退却,钟离只觉从高耸的云端直直坠落,即将摔个粉身碎骨。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钟离缓缓睁开了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夫人,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说话之人是月韵轩一名普通侍女,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髻,又大又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看着钟离,生怕惹她不快。
采一被关,红芙又不见踪影,她早上清扫完院落,迟迟等不到夫人起身,便大着胆子进内室查看,只见夫人全身通红滚烫,误以为发了高热,忙取来凉水湿布为其不停擦身,倒是误打误撞之下,将昏迷的钟离唤醒。
“夫人,你刚退烧,我这就去找大夫来为你医治。”
“诶别,你叫什么?”钟离唤住咋咋呼呼的小侍女,撑起身子。
“我名莺儿,采一姐姐不在,由我来伺候夫人。”莺儿性子活泼,取了软枕垫于钟离腰间,见她和善温柔,便大起了胆子。
钟离心中记挂着采一,不顾莺儿的劝阻,起身稍作整理便匆忙去寻。
好在骆以呈并未苛待采一,只是将她关在后院的一间屋子内,派人在门口守着。
守卫见夫人挽着食盒前来,直接放了行。
钟离命莺儿在外等候,独自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还有一张木床。
采一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手脚皆被麻绳缚住,无法动弹,防止她伤人伤己,她听见人声也不动弹,像是睡熟。
昨日被抓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红疹尚未褪去,可怖渗人。
钟离不敢作声吵醒她,自顾坐在木椅上默默垂泪。
她虽然与采一在姜府时只打过几次照面,但如今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来骆府两日便弄成这幅模样,钟离只觉得心力憔悴。
再想到姜浔命她服下的汤药,令她对骆以呈作出那番饥渴难耐,不知羞耻的事情,钟离肩膀不停耸动,哭得更凶了。
采一本就没睡着,只不过浑身发痒,甚至痒到心尖的感觉将她折磨得没了力气,懒得睁眼,可一旁压抑的抽泣声传来,往本就烦躁的心绪上增添了一把火,她忍无可忍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钟离一惊,胡乱擦去脸上泪水,轻声道:“你醒了?”
采一懒懒“嗯”了一声,闭上眼再次与麻身体做抗争,没过多久,脸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倏地睁眼,看向钟离:“你做什么?”
钟离正专注地将药膏涂抹在她脸上,“这是芦荟凝膏,对于镇静止痒很有效果,不管是何缘故导致如此,都能缓解一些。”
采一内心很是不屑,她以往接的那些任务皆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做的,什么苦没吃过,再重的伤都熬过来了,这些算什么?
但敷上凝膏之处很快传来凉意,咬牙都难忍的痛苦褪去不少,采一到了嘴边的讽言又咽了回去,别扭地闭上眼,任钟离折腾。
钟离轻轻褪去采一的衣衫,将身上每一处都细细涂满,终于事毕已是太阳落山,她揉了揉僵硬的手臂,叹气道:“昨日你何故这么傻,明知不妥还是要吃下那块凉瓜。”
采一睁眼,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些意味,“此事是那老婆子和红芙精心准备,岂是你想逃就能逃得了?”
想到昨日的情形,钟离闷不作声。
秦氏见她放下筷子,立刻变了脸色,想来若她抵抗到底,她们必有后招。
“你刚嫁入骆府一日,她们不敢伤你性命,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譬如毁你相貌之类,好失去大人的宠爱,这可绝对不行,家主还在等你的好消息。反正我皮厚肉糙,吃不了大亏,你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这可不是为了你。”采一身上舒服了些,说话语气也好了不少,圆润的脸上一片满不在乎,却让钟离莫名觉得心酸。
采一年长她一岁,如今也不过十八,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也该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她生得讨喜,定能觅个好夫郎,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钟离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她不知自己出生于一个怎样的家世,也不知为何会被人不停倒卖,最终落到姜家。
从前的一幕幕闪过,钟离用力摇了摇头,上前将采一腕间麻绳解开,“我明日再来为你涂抹,切忌抓挠。”又起身将食盒打开,端出三菜一汤,“这几道菜都是我看着做的,不会有问题,你快用些。”
采一一日一夜未进食,当下倒真是饿了,却又受不得此时奇怪的氛围,扭捏地挥了挥手赶人:“你且走吧,我再睡会儿。”
钟离早就有些疲乏,遂转身不再逗留,刚走到门边却听采一再次开口。
“等等。”
钟离好奇转身,却见一只玉瓶朝自己面门飞来,慌乱间接下,竟是那装了薄荷凉油的玉瓶。
“好好收着,这可不是一般的薄荷油,要是遇到……难受之时,记得放于鼻尖深吸一口。”
采一说完便不再理人,背过身去佯装睡熟。
轻道了声谢,钟离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路过窗柩时见屋里一道影子扑向木桌方向,随即传来大口咀嚼吞咽的声音。
钟离嘴角扬起多日来的第一抹笑意,连带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
此时在城北一座家宅中,气氛凝重,梁大夫勉力控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不可置信道:“你还不承认?!全京城唯有昀辉堂存有赤风粉,且需有人担保才可售卖,还说与你无关?”
面前女子恍若失了耐性,敛去笑容傲然道:“就算是我擅自以你的名义作保买赤风粉又如何?我要的东西你究竟给不给?若是不给,那你与挽月楼戚娘的私情,恐是瞒不住了,届时我表姐一闹,别说是凝晖堂,就算整个京城,怕也没有医堂容得下你罢。”
这名咄咄逼人的女子便是红芙,梁大夫乃是她远房表姐的大人,两年前才跟随其来到京城。
她与这位表姐并不熟稔,但曾闻其善妒之名,上月偶然间撞到梁大夫私会青楼女子戚娘,便以此作要挟,前来讨药。
梁大夫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昨日在骆府他便察觉出不对,看在亲眷的份上为其遮掩,没想到今日红芙居然直接登门,还说出了他最大的秘密作以要挟,得寸进尺,“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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