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舟眨眨眼，感受着连续落在眼周皮肤的触感。

这人的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是必须细心呵护的易碎瓷娃娃，稍有不慎就会出现让人心疼的裂痕。

当软唇似有似无地擦过眼睫的时候，路舟忍不住闭上了眼，这人则是开始去亲他的眼皮。

嘴里不断的呢喃着那句话。

“乖，不哭了。”

路舟不由想到了奶奶去世那天，他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事情来临的瞬间，却还是没忍住哭出声的时候，容祈也是这样去亲着他的眼泪。

用那道经常对他冷嘲热讽的嗓音，说出了最温柔不过的话语。

那时候，路舟却哭得更凶了，同时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出了声。

狼狈，窘迫，崩溃，松懈……

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也让当时的他抱住了这个比他大了一岁，在不久之前还大言不惭要包养他的少年，彻头彻尾的哭了一次。

那也是路舟懂事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遮掩的在人前暴露出自己有多脆弱。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哪怕之前再如何坚守原则，一旦有了一次意外，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眼泪不可控地往外掉落，这人也耐心的一点点吻去。

从始至终他都在纵容他所有的脆弱和任性。

路舟终于伸出双手，将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男生拥入怀中，再将脸埋在了他的颈肩。

路舟企图用容祈的衣领，悄然抹掉自己脸上的狼藉。

却又忍不住低喃着：“对不起。”

听到他又这么说，容祈仰着脸，眼底逐渐抹上猩红，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苦涩口吻：“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该对不起的那个人，明明是他啊。

那辆车，是他在开，最后活下来的人，也是他自己。

而这个被他强迫在身边，永远无法逃离的小哭包，却在无尽的痛楚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21岁，多好的年纪啊，如果没有碰上他，是不是会拥有一段美满又幸福的人生？

容祈想都不敢想，因为他会越恶心和憎恨活下来的自己。

那本可笑的小说剧情，是怎么敢如此简单又潦草的诋毁他渴望了那么多年的少年？又是怎么敢侮辱他对他的感情？

如果不是紧随其后的梦，那个预示着只要他25岁的某天死在他坟前，就能让心爱之人获得重生机会的梦，容祈早就在得知路舟死的那一刻，结束了自己肮脏恶心的一生，来证明自己绝对不会走上小说的轨迹。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路舟。

那个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的，独一无二的小哭包路舟。

恍惚，第一堂早课的下课铃声似乎响了起来。

不远处就是一栋实验楼，在里面上课的学生开始往外走。

路舟隐约听到了响动，终于松开了容祈，容祈也下意识挪开眼睛，不想让小哭包看到自己的模样，免得他察觉出什么。

也不知道路舟看没看到，容祈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了起来，传来一声：“要去上课吗，还是回宿舍？”

他们现在这样，似乎不管去哪都免不了被人打量，猜测一番。

容祈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去上课。”

到了教学楼后，两人特意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一下脸。

虽然有点掩耳盗铃，但总比不洗好。

上课的时候，双眼通红的路舟难得坐在了最后一排。

这堂课的老师进来的时候，还特意在教室看了一圈，在最后排的位置看到路舟本人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看错了，因为路舟一直都是坐在第一排，也是班上最认真的同学。

老师发现了路舟旁边有些眼生的男生，忍不住开口问坐在第二排的班长。

“那是你们班的学生吗？”

班长往后看了一眼，点点头：“是，不过他好像经常请假，今天应该是他这个学期第一天来上课？”

如果不是容祈的气场让人难以忽视，班长恐怕也记不得班上有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同学。

因为要上课了，老师也就没再多问。

课上，路舟有些心不在焉地翻开笔记，老师讲课的声音他左耳进，右耳出，路舟低头，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又忍不住用那双还红着的眼睛偷看容祈。

眼神里闪过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复杂。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路舟知道自己对很多事情比较迟钝，但不代表他傻。

他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容祈回来了，纯粹是因为在昨天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见面，就连用手机聊天也只用文字。

昨天刚见面，路舟就察觉出了容祈不太对，只是重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太低，太离奇，容祈又及时遮掩过去，晚上还钻到被子下面对路舟那样，让路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深想背后的异样。

可就在刚才，路舟用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睛和这人对视的时候，几乎在那一瞬就确定了一件事。

25岁的容祈回来了。

容祈根本不知道，他当时看向路舟时流露的神情，和路舟当初浑浑噩噩的困在别墅里，每次看见他时，他所流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哀伤又绝望，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再用言语表达。

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光亮，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在看到关于路舟的事物时，才会产生那么几丝克制的情绪波动。

容祈走神的功夫，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手臂，他侧目看去，只见路舟指了指桌子上的手机。

容祈看向自己的手机，划开后，他发现路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搬出去吧，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段文字，容祈却从那个“好不好”，看到了撒娇的意思。

本来还有些空茫的心脏，在一刹那间，瞬间被塞得满当当。

他勾勾唇，快速的打了一段话。

【你确定？搬出去后我一定会对你做很多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情，坏到超乎你的想像，不怕吗？】

路舟看到这段话，耳尖又在发烫了。

很坏的事情？再坏的事情他们都做过，除了数字游戏，在上一世还有什么他们没做过的吗？

发完消息的容祈，单手撑着脸，欣赏身边这个对着那段消息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的小哭包。

路舟现在整个人都是粉色的，哭出来的粉和羞出来的粉，容祈一时也分不清究竟谁更胜一筹。

还未熄屏的手机屏幕，终于跳出了新的回复。

【嗯，不怕。】

真的好乖，好像不管自己对他做什么，他在哭过闹过赌气过后，很快就会变得乖乖软软的。

这样的一个人，容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欺负他啊？

【好，我们搬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事情的影响，容祈脑子里的那两道记忆，不再像之前那般发生激烈的争吵，想方设法的阻挠对方想要付出的实践。

这一刻，容祈也分不出来，他现在究竟是19岁的容祈，还是25岁的容祈了。

他只知道，他是想和路舟永远在一起的容祈。

***

既然决定要搬出去，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

他们学校并没有强制规定大一期间不能外宿，有特殊情况的话，只要去和辅导员申请就好了。

以防万一，路舟和容祈决定申请通过了，再去找适合的房子。

单独去找辅导员申请的时候，路舟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还好，辅导员再三确定后，同意了他外宿的申请。

之后只要再去找宿管签字就行了。

至于容祈，他入学报道的时候申请过了长期外宿，偶尔回宿舍住，所以不用再特意去申请一次。

路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孙铭和周渡都在。

容祈则是在早上的课结束后，就直接去公司谈一笔很重要的合作，所以并不在宿舍。

路舟坐到位置上，几次看向另外两个舍友，欲言又止。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两个舍友都对他不错，搬出去前好歹也要和他们说一下。

周渡第一个发现路舟似乎要和他们说什么话，但似乎又不知道要怎么切入，于是周渡主动搭话：“你刚才去哪了？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有了话题展开，路舟松了口气，顺着这句话往下接：“我去找辅导员申请外宿，可能过几天就要搬出去住了。”

正在玩游戏的孙铭一听这话，立马放下手机，脱口而出：“你该不会和容祈一起出去住吧？”

说完，宿舍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孙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看了看路舟，又看了看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周渡。

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管不住这张破嘴。

路舟看了一眼隔壁的周渡，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渡并没有流露两人预想中的讶异，只淡定点点头，很平静的说了一句：“恭喜。”

这一声莫名其妙的恭喜，让孙铭和路舟不约而同的怔了怔。

孙铭第一个反应过来，身手矫健的从床上跳下来，大步过去拍了一下周渡的肩膀。

“靠！你小子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周渡不否认：“猜到了一点，但不是很确定，主要还是因为你给我的线索。”

忽然甩来一口锅，孙铭连忙摆手：“靠，关我什么事情，这可不是我说的。”

周渡扯唇：“你虽然没说，但是你的掩护太刻意了，再傻的人也能猜到。”

如果仅仅只是路舟一个人在遮遮掩掩，周渡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

孙铭挠头，郁闷：“有这么刻意吗？”他觉得自己伪装的还挺好的啊。

看着两人拌嘴，路舟不由弯了弯嘴角。

上一世的时候，路舟并不像现在这样松弛，每次都紧绷着神经和容祈搞小动作，生怕被舍友和同学察觉他和容祈的关系“不正常”。

后来搬出去了，路舟也松了口气，但在学校里他依旧选择和容祈保持距离。

直到有一天，作为部长的俞白泽即将毕业，请了路舟和另外几个部员出去聚会。

容祈知道后偷偷跟了过来，坐在一个角落盯着路舟，生怕他被俞白泽糟蹋似的。

在路舟去洗手间清理不小心沾到衣服上的污渍的时候，容祈避开其他人，紧随其后，将路舟堵在了卫生间的走廊上。

在路舟惊讶的目光下，容祈二话不说就强吻过来，包含着满满的不悦和醋意，让路舟无法招架，只能任由他在无人的走廊上对自己胡闹。

没曾想，在路舟回吻容祈的时候，余光就瞧见了从卫生间方向出来的周渡。

虽然他和这两个舍友只相处过短暂的一个学期，平时上大课的时候也会打声招呼，要说多熟也谈不上，但也不妨碍路舟惊慌失措地将容祈按在了怀里，低声求他别回头看。

这件事之后，路舟总在担心这件事会传出去，每次看到周渡也会下意识的避开。

虽然一直都没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传出来，但路舟每次见到周渡的瞬间，还是会心虚躲开。

也是从那天之后，周渡就没有和他说过话，路舟一直以为周渡是在恶心他和容祈的关系，所以不屑再和他有过多的交谈。

现在想来，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路舟误会了。

或许周渡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才会那样做的吧？

路舟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看着还在斗嘴的两人：“晚上要去吃烧烤吗，我请。”

孙铭闻言，上手拍他肩膀：“按照江湖规矩，你确实是该请客，那别怪我今天好好宰你一顿了。”

周渡无语地白了孙铭一眼，问路舟：“容祈不来吗？”

孙铭看向容祈长期没人的床位，摸着下巴纳闷：“他到底在忙什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孙铭以前就很在意这个问题了，容祈基本不留宿，隔三差五的逃课，莫非是去吃喝玩乐了？可是仔细琢磨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哪有把男朋友撇下自己出去嗨的道理。

孙铭要是敢这么做，他女朋友下一秒就敢把他踹了下一个更香。

路舟看向对面没人的床位，眼神不由软了下去，用一种少有的自我调侃，满足孙铭的好奇心。

“在忙着养我。”

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和我谈恋爱，老子他妈就敢养你，养你全家都不是问题，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只要你乖乖跟了我，稳赚不赔的生意，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