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研究半天,秦采薇发现这锁链虽看着粗笨,但其实构造并不复杂。
两个半圆的铁片被插销合在一起,顶上一个小孔,应该就是锁眼。虽然钥匙找不到钥匙,不过若是不追求脚镣的完整性,拿工具将那上锁之处掰断应该也不难。只是她家似乎没有钳子之类的东西,若要开锁,恐怕还得找人借。
刚想到这儿,铁链突然“哗啦啦”一响,从她手中滑出。
秦采薇一愣,抬眼便见傅清忱焦躁的呓语着什么,额上布巾掉到了床上,整张脸烧得绯红,眉头深深皱起,面色挣扎。
饥饿和毒打早已让傅清忱的身体虚得不能再虚,他刚才不过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做殊死一搏,现在这口气散了,他的病反而一起发作起来,愈发严重。
秦采薇赶紧给他换帕子,才刚在床头坐下,便察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冷......好冷......”
他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秦采薇知道人在发烧到一定程度时,不仅不会感觉热,反而会觉得冷,这是因为体温没有的达到免疫系统设置的阈值,但即便如此,首先要做的还是降温。
她将傅清忱身上的被子掀开,刚打算把他的上衣也脱了,他却挣扎起来,瑟缩的朝后躲,“好痛......好冷......”声音低低,像是呜咽的小兽。
秦采薇坚定不移的将人给制住,见他虽不满的皱眉,却因力气不济渐渐停了挣扎,便赶紧将他衣裳剥开。
哪知就这瞬间功夫,刚还放弃抵抗的人却突然伸手将她抱住了。
夏衣单薄,秦采薇只觉箍在腰间的手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裳传递过来,热得她几乎快要冒汗。
她想要将人推开,手才刚触到对方的肩膀,底下就传来一道带着祈求的呜咽,“不要......不要......”
秦采薇手一顿,低头去看,却见傅清忱双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裳,整个人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她,见她不动了,皱着的眉终于松开了些。
被个半裸的美男抱满怀,秦采薇有些尴尬,想强行将人推开又怕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崩裂,再加上后面困劲上来,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
刺骨的寒风如利刃切割着行人裸露的肌肤,雪沫扬沙一般铺天盖地的卷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啪!”
马鞭狠狠抽在背上,单薄的囚衣立刻被撕破,斑斑点点的血迹才刚从皮肤渗出便顷刻凝固,面上泛起一层霜白。
“该死!要不是为了押送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老子用得着大雪天的出门吗?!”押差骂骂咧咧。
他时不时挥舞手中的鞭子或是对囚徒踹上几脚,发泄怒气,听着这些昔日高坐堂上,身穿绫罗的贵族们惨嚎求饶,他的心情便会好上许多,却不想这一鞭子下去,对方却似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去你娘的!还跟老子摆臭架子是吧?!”鞭子再次甩出,几乎抽得那男子踉跄一步。
押差本以为此番男子该求饶了,哪知他却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得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能掌控自己生死的押差,而是一只可笑的臭虫,根本不值得放入眼中。
“行!你小子骨头硬是吧?老子倒要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一脚将人踹到,押差气急败坏的对着他拳打脚踢,地上人却半点反应也无,若非眨眼,简直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同行的押差见他快把人打死,赶紧过来拦,使眼色道:“这些人要是死在发配路上也就算了,现在可还没出京城呢。”
流放路远,囚犯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死了最多扣些俸禄,可现在还在京城,擅自把人处置了就是违反命令,这罪过就大了,押差只好又骂骂咧咧的住了手。
察觉到身上的拳脚停了,傅清忱喘笑一声,撑着地慢慢站起来,蔑视的态度气得那押差又要发怒。
“快点!快点!赶紧把这小子丢了,这大雪天的真是冻死个人!”
流放的队伍刚出城门不远,后头便粼粼驶来一辆马车,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抬着一卷草席下来,脚步匆匆。
旁边就是乱葬岗,近来新皇登基,因为造反被牵连的人太多,有名有姓的都拉到菜市口砍了头,断头台上的地砖一月来竟是未曾干过。
至于一些不太重要的小鱼小虾就更多,乱葬岗上的尸身早已堆成了山,此刻大雪纷扬,竟也未能将其完全覆盖。
众囚见惯生死,早已麻木,见小厮将人丢下,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不料那冷漠得不像活人的男子却突然怪叫一声,发疯般朝那草席奔去,众人被缚在一起,他一动,众囚便被拉得踉跄,那男子自己也重重摔在了地上。
木枷被摔破,碎屑飞溅插/入男子颈侧皮肤,鲜血汩汩流出,染红半边囚服,可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爬起来就要继续往那边跑,口中喃喃叫着什么,椎心泣血。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尸体”还没死。
风雪卷开草席,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与那男子长得几分相似,身上却满是青紫血痕,后股一片淋漓血色,整个人就似破布娃娃一样。
似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本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微微扬起了头,俊秀的脸上焕发出两分生机。
他颤巍巍的朝前伸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细长的手指十分好看,然指尖却无一例外的血肉模糊,殷红的嘴唇古怪的耷拉着,竟像是没有牙齿。
他挣扎着朝那男子爬去,才稍微移动,两道鲜红的血便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如地狱里的恶鬼,瞧着十分可怖。
有人不忍的撇过了头,即便众囚都是家破人亡,然此等惨剧仍是叫人心惊,更别说至亲了。
押差见队形被打乱,气急败坏将那几乎疯癫的男子脚链一拉,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几乎碎掉,可是他不能停,愉哥儿怕冷,他怕冷,不能让他躺在雪地里......
傅清忱双目赤红,嘶叫着朝草席一寸寸的挪,手指深深插入雪中,任凭身后押差如何拖拽也未放松半分。
指甲翻起,十指连心痛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不过没关系,他快要抓住愉哥的手了......
雪越下越大,不过顷刻便将地上的血迹覆盖。
小小的身子不再动弹,那朝他伸出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指尖交错而过,带起一阵冷风,似乎要冻到傅清忱的骨头里。
他没能救得了愉哥儿,他来迟了一步......
看着那被白雪覆盖的殷红,傅清忱惊恐的摇头,不!那不是愉哥!他还活着,刚才那怪物不是他的弟弟!
无数的冷风像利剑一样穿透他的身体,傅清忱不住的后退,却是藏无可藏,到处都是冰冷的雪,几乎将他一起冰冻。
突然,皑皑的雪地里跳出一只灰色的兔子,灰兔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将他一瞧,像是可怜他快要冻死了,竟主动依偎到他怀中。
奇异的温暖自他胸口泛起,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兔子,将头埋人它灰色的皮毛中,融融的暖意传来,他终于能够得到片刻喘息。
秦采薇是被勒醒的。
因为被抱得太紧,她甚至做噩梦了。她梦见自己被一株成精的藤蔓缠住,不管怎么逃,那藤蔓总能伸出枝丫将她给缠回来,然后再伸出更多的触手将她裹成一个粽子,越勒越紧,几乎窒息。
她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油灯早已熄灭,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边。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秦采薇刚欲抬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傅清忱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泰山压顶似的。
“唔,醒一醒,你醒一醒。”秦采薇双手被制,只好出声唤人。
她曾看过动物世界里蟒蛇捕猎羚羊,蟒蛇不咬断羚羊的脖子,只是等对方每呼出一口气蛇身便收紧一寸,直至羚羊彻底窒息而死它再将猎物一口吞下。
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自己每动弹一下,抱着她的手便收紧一分,似乎也要将她肺中最后一点空气挤压干净。
“傅清忱,傅清忱,呼!你快醒醒!”秦采薇见他不动,干脆头一偏,凑到他耳边吼道。
哪知这一动不要紧,对方抓她抓得更紧,没错,就是抓,仿佛她身上长了长毛,五指张开,抓在了她腰侧。
“哈哈,呃!好痛!哈哈。”
她被挠到痒痒肉,又痛又想笑,这种折磨让她更加难受,终是忍不住,张嘴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耳边传来一道闷哼声,带着丝迷茫,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不解。
秦采薇被热得一身汗,感觉到那灼热气息一顿,紧接着颈上肌肤传来细细痒痒似毛刷一样的触感。
他要醒了。
傅清忱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梦中的冰雪已经退去,灰兔子狠狠咬了他一口后消失了,鼻间一抹似有似无的皂角味道,几分熟悉几分陌生。
“喂,你能不能......”
秦采薇才刚开口,身上的重量便陡然撤去,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音和铁链滑动的“当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