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衍王府东阁楼地下的密道缓缓开启,即便是在盛夏,里面阴湿的寒气依旧难以散去,冷的人汗毛竖起。
于裂燃亮墙上的琉璃烛台,拎着食盒迈入一间石屋。
那人依旧裹着被子蜷缩在石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早起送来的食盒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地上,于裂替换了新的食盒,拎起旧的转身离去。
荣庆堂内灯火通明,衍王刚刚回府,周身疲惫,于裂有要事禀奏,命人沏了参茶给衍王提神。
屏退了堂内的随从婢女,上前将今日苏景玉撬门进了东阁楼,与夫人席地亲热的事详诉了一遍。
见衍王只顾低头撇着茶末,神色未有异样,又道:“王爷,苏世子离府之后,属下去密室看过,没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不知他是否见过石屋里的人,事关重大,属下不敢不向您禀明。”
衍王虽面有倦色,却踌躇满志,没有半分慵懒之态,端起参茶喝了一口,不以为然道:
“苏景玉一惯放荡,又新婚不久,年轻气盛的,一时忍不住也不足为奇。如今苏天寿已经答应站在本王这边,帮助本王起事夺权,苏景玉是他唯一的儿子,算不上外人,凡事多给他留些体面,且不可伤了和气。”
苏天寿眼下虽然没有兵权在手,却是大夏最骁勇善战之人,昔日部下遍布军中,衍王能得他相助无异于猛虎添翼,于裂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心里却总觉得不安,躬身给衍王添了茶,接着道:“王爷,万一苏世子发现了石屋里的人,那……”
“发现了又能如何?”衍王食指悠然敲着茶盏,微凉的眸子瞟向他,“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更恨父皇,本王可是没做过半点亏欠他们定远侯府的事!”
于裂连连应是,两道花白的眉毛拧起:“王爷,地道阴寒,那人身子越发虚弱了,再这么关下去怕是撑不了太久。”
衍王低头思量了片刻,吩咐道:“把人送到别院去,时机还未到,看紧些,别让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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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炎热,卧房的窗子一夜未关,早起时鸟鸣阵阵,清脆悦耳。
苏景玉自脚踏上坐起,看着仍在床上酣睡的逢月,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拎着她卷到肚脐上方的肚兜和里衣往下拽了拽,把堆在床角的薄被盖在她小腹上,洗漱过后匆匆出门。
崔荣锦知道他昨日去了衍王府,一大早便在泰安堂等他,八仙桌上备了各式早膳,还有一大盘烤制的蚝肉,观之细嫩,闻之味美。
“早起就吃这个?”苏景玉撩袍坐下,看着蚝肉兴味全无,端起一碗糖蒸酥酪吃了几口。
崔荣锦折扇一展,嘲弄地笑道:“我听说你昨日在衍王府把持不住,把人家门都撬了,搂着小娇妻亲热还被人撞见,就这频次你还不多吃些蚝肉补补?”
继而吩咐伙计将刚从江南快马加鞭运回来的蚝肉全部送到苏府去,给他补身,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日的蚝就将就吃吧,等入了秋,兄弟再给你弄两车又肥又新鲜的!”
苏景玉懒得与他争辩,眼神示意他屏退左右,翻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昨日我进了衍王府的密室,里面只有十颗赤练,没有平杀落艳,当年应该不是衍王下的毒。那密室底下还有一层,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可惜了,没来得及进去。”
崔荣锦不怀好意地咋舌,“你说你一个机关高手,王府的密道都被你扒出来了,还能来不及进去看看?我看你是抱着小娇妻折腾太久了吧?”
话音刚落,拿着蚝壳强行塞进他手里,紧接着不容分说,一整盘都怼到他面前。
苏景玉自幼早起从不进肉食,在南疆那十年跟着拂风东奔西走,常常食不果腹,不便讲究那么多,执着银箸夹下蚝肉勉强吃了,问道:“孙秋允那边有何动静?”
崔荣锦伸长了胳膊够了块蚝肉,边吃边回:“收了个姓房的太医做徒弟,专门为皇帝医治头疾的,再过两个与就要告老还乡了。那边有我帮你盯着,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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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将近,苏景玉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苏府,想陪着逢月一同用午膳。前脚刚踏进院子,桃枝便小跑着迎过来:“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见他。”
回京以来,苏天寿极少找他过去,每次要见他必是一顿训斥,苏景玉猜测很可能是为了昨日跟逢月在衍王府的事,边走边细细思量。
衍王府东阁楼里暗藏机关,衍王又极力拉拢父亲,于裂和两个姓刘的管事应该不愿将此时传扬出去才对,当时除了顺子还有林玉瑶在附近,以她的性子也不至于四处宣扬。
崔荣锦知情,他原以为是顺子那个碎嘴的透露的,若真是父亲也知道了此事,会是谁传扬出去的?
姜姃?她素爱兴风作浪,又与林玉瑶走的近,那日祁沐恩约逢月去虎跃楼相见,她也悄悄跟去,或许是为了断了姓祁的对逢月的念头才故意四处宣扬此事。
那女人自以为有些手段,实则蠢的像猪一样,还有林玉瑶,时常给人当枪使,猪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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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前有树荫遮挡,常胜依旧热的满头大汗,贴在墙面站着解暑,瞧见苏景玉过来向他使了个眼色才退下,暗示他苏天寿情绪不佳,苏景玉视若无睹,跨门而入。
书房里烟雾缭绕,初一进门连人带物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紫铜香炉里大把的安神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依旧抑制不下苏天寿的气恼与难堪。
他气的面色发红,来回踱着步子,从宫里回来后,身上暗紫色的蟒袍都还没换。
“爹。”苏景玉紧贴门口站着,大红色的衣袍后摆还垂在门坎上,睫毛微垂,神色坦然。
苏天寿脚步急顿,满腔怒火顷刻之间爆发出来,指着他呵道:
“你回京几个月,平日里荒唐些便罢了,竟然在衍王府与林氏白日宣淫!此等做派与勾栏嫖客何异?!你堂堂侯门公子,又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德,败坏门风的丑事来!”
“爹!”勾栏二字刺的苏景玉心头一颤,骤然抬眼。
他不在意外面怎么说他,甚至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来掩人耳目,却不愿逢月跟着他一起遭人非议。
流言一旦传出,只会越来越不堪入耳,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被他连累至此。怜惜、歉疚接踵而来,闭着眼睛黯然轻叹。
苏天寿实则心里也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只是在外面听人议论,颜面无光才一时肝火大动,坐在圈椅上平复了一阵,蓦然道:
“景玉,林氏并非是林家的亲生女儿,当初我让你娶她,是碍于衍王府的颜面,你不必与她太过认真。林氏进门后不敬公婆,有违妇德,也一直未见有孕,等过了这段日子,爹再帮你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苏景玉丝毫不惊讶于父亲的说辞,轻抬眼睫嘲讽一笑,“爹果然还是当年的做派,利用过后就弃之如敝履。”
苏天寿恼羞成怒,气的自圈椅上腾地站起:
“当初是他们林家出尔反尔,嫁了个养女过来,以林氏的出身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任定远侯,为我们苏家光耀门楣,如何能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那又怎样!”苏景玉怒的袍袖一甩,一身大红的锦袍在朦胧烟雾中仿若烈焰灼烧。
“不管她是何身份,高贵也好,卑贱也罢,她都是我苏景玉的妻子,是我要保护的女人。我说过,内宅的事我自己做主,无需爹再费心!”
“景玉!”苏天寿拄着圈椅,气的薄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景玉收紧的双眸渐渐放软,微红的眼里透着无尽的惆怅与惋惜,凄缓地质问:
“爹当初哪怕对我娘稍有一点点关心,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而去。百日之恩,结发之情,对爹来说都比不上利益二字。这些年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想念过她?可曾对她生出过半点愧疚之心?又可曾对得起我外祖的以死相托?”
苏天寿被问的哑口无言,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上,一脸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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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天气越发炎热,闷得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苏景玉脚步沉重地向东院走,深思着一直以来他刻意回避,不愿去面对的问题。
十年前他在太子宫中中毒,下毒之人畏罪自戕,太子被囚禁在皇陵,父亲也主动交出了兵权,太子一党被肃清,衍王无疑是此事的受益者,但皇帝也从此兵权独揽,高枕无忧。
当年他无辜中毒,险些丧命,以父亲刚毅的性子,为何会在此时主动交出兵权,这些年来也从不准府中人提及此事?
当年南疆一役大获全胜,究竟是太子和父亲功高震主惹得皇帝猜忌,还是为臣者动了不臣之心?被毒杀的对象真的是自己吗?或者根本就是父亲本人?
拥兵自重,违逆犯上,危及家小,连累师父……
苏景玉心里陡然一阵抽痛,十年来为了驱毒,与拂风共同经历的痛苦一幕幕涌上,即便是夏日炎炎,攥紧的手心里仍然冷汗涔涔,没有半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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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秋千孤零零地停着,卧房里空无一人,逢月独自出门去林府了,换下的淡橘色寝衣还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小小的一件,散发着她身上的香气,被阳光晒的暖融融的,驱散了苏景玉手心的寒意,仿佛心也跟着变暖。
他阴郁的心境渐渐放晴,眼里泛着笑意,坐在桌边提笔画下心中最美的荷塘,吩咐顺子找人来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