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片刻后,才有人迟疑地跟上:“亩产300斤,就算是汉人,也不太可能吧……”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反驳:“都说了汉人狡诈,怎么还随便什么人说句话就信了呢?我活了四十多年,跟汉人也打过好几次交道,还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一亩田能种出那么多稻子!真要那么厉害,哪还用得上荒年卖儿卖女?”
这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最后大家有志一同地对汉人表示鄙视:“果然是豺狼一样心性的汉人啊,就几句话都要骗人,太可怕了!”
“好了,安静!”
话题眼看着又要歪了,还是老首领一顿拐杖,众人才渐渐闭上嘴巴。
“先跟过去看看,如果能找到王爷,就饶他们一命。若是他想骗我们……”
老首领禾列神色肃然,“那就宰了这两个人,给申举和午羊报仇!”
“好!宰了他们!”
“给申举和午羊报仇!”
……
在一片叽里呱啦的呐喊声中,数百苗人再次熙熙攘攘往前走,瞬间就把不宽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前面带路的郁寒川和纪颜却丝毫不见慌乱之色,一边走甚至还一边跟十六岁的禾孝拉起了家常。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族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说汉话吗?是跟谁学的,还是经常下山去村子里?”
“我,我叫禾孝……”
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一声不吭的禾孝,面对郁寒川如沐春风的笑容,竟然不知不觉就开了口,“族里年轻点的大多会说一点汉话,主要是为了下山去换东西……”
“你们今日这么多人跑杨江县来,找王爷有什么事呢?”
禾孝抿了抿唇:“王爷杀死了我们的族人,我们是来找他报仇的!”
郁寒川一脸诧异:“王爷居然这么坏?是你亲眼看到他杀人的吗?”
禾孝老老实实摇头:“是有个汉人来报信,我们只看到了申举和午羊的尸体……但王爷是皇帝的儿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从来没得罪他,都躲进山里几百年了,他无缘无故就要杀我们,这个仇我们非报不可!”
郁寒川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么说,你们不喜欢汉人,也不喜欢皇帝?”
禾孝哼了一声:“我们生活都那么苦了,皇帝还老是叫做官的来要钱要粮,谁会喜欢他?而且汉人狡诈,换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骗,特别讨厌!”
“那报信的人在哪,没跟你们一起来找王爷吗?”
“他也被王爷的人打伤了,现在回家养伤去了!”
“唔,原来是这样!”
郁寒川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汉人竟然这么坏啊,那给你们报信的也是汉人,你们为什么相信他?”
禾孝一愣,他看了郁寒川一眼,忍不住挠了挠头。
“因为,因为……”
“禾孝,你在跟他说什么?汉人最会骗人了,他说什么你都不能相信!”
后面有族人提醒禾孝,又气势汹汹瞪了郁寒川一眼。
禾孝更懵了。
他下意识道:“我们不能相信汉人……那告诉我们申举和午羊被王爷杀了的,也是汉人啊……”
郁寒川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慢悠悠补了一句:“如果,那个报信的汉人,说的是假话呢?”
禾孝:“……”
他身形猛地一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喂,怎么回事,这么慢吞吞的,赶紧往前走啊,停下来干什么!”
“再不快点,等下王爷都跑了!”
……
后面族人不耐烦地催促起来,首领禾列也皱眉盯着孙子:“这个狡诈的汉人跟你说了什么?”
禾孝硬着头皮把郁寒川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祖父,禾列听完眉头皱的更紧,族人们更是分成了两派,有人偷偷嘀咕:“对哦,那个报信的也是汉人,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骗我们呢?”
也有人冲郁寒川嚷嚷:“那个汉人身上都是血,肯定是王爷杀申举和午羊的时候被他看到了,所以干脆要把他也杀掉!我们绝对不能相信这个残废的话,他肯定是个大骗子!”
两边都觉得自己有理,吵着吵着就有点肢体摩擦的趋势了,禾列将拐杖在地上顿了好几下,接连吼了好几声,双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对面纪颜已经完全看呆了,她歪头看了看郁寒川的侧脸,眸中是明晃晃的迷惑。
空城计果然够厉害,郁寒川也真是一张嘴就能反转局势,瞧瞧,这才几句话啊,对方几百人就完全跟着他的节奏来了,甚至还差点内讧!
但在对面禾列的眼里,郁寒川可就明显有些不怀好意了。
他上前几步,冷冷道:“快点带我们去县衙!再乱说话就割掉你的舌头!”
听禾孝转达了这个威胁之后,郁寒川老老实实点头,真的一句话不说,由着纪颜推着就走。
这下禾列又皱起眉来了,其他苗人也有些疑神疑鬼。
“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刚才果然是想要骗我们吧?”
“可是我觉得那个报信的汉人确实也有些可疑……”
……
街上依然没有半个人影,秋日的暖阳和微风里,只有他们自己人的窃窃私语声,时不时响起。
郁寒川和纪颜一路沉默。
最后却是禾孝先按捺不住,小声问:“这城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郁寒川:“哦,知道你们要来,所以提前躲起来了。”
禾孝一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郁寒川冲着他微微一笑。
禾孝莫名心头一寒。
他不敢细想,缓了片刻才换了个话题:“水稻亩产,真能有300斤吗?”
郁寒川又笑了笑:“你们苗人应该也不是与外面完全没有联系吧?离得近的村子收了多少稻谷,你们随便什么时候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觉得我的话不可信,那村子里的人吃白米饭,总不会是骗你的吧?”
禾孝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不管汉人苗人,收成好就吃得好,收成不好就吃的差,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年纪小不代表对此一无所知。
“前面就到县衙了,王爷就在里面。”
郁寒川突然伸手指了指前方勉强翻修了一番但依然不太体面的县衙,身后的苗人们见此,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几个还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们多年住在山林里,不与外人交流,更别说去衙门了。
衙门,在他们的心里,就跟豺狼虎豹差不多,除了穷凶极恶地要钱要粮食,没别的事。
见他们脚下迟疑,郁寒川又含笑出主意:“县衙地方狭小,怕是招待不来这么多客人,要不族长先带点人跟我进去?王爷杀人一事,还有不少疑点,若果真是他做的,我第一个把他抓起来,给你们的族人偿命,如何?”
这一段话有些长了,包含的信息量对于大部分苗人来说有些太多,但首领和禾孝都听懂了。
自然还是不免有人担心这是汉人的阴谋诡计,万一进去就把老族长抓起来什么的。
但禾列看看郁寒川和纪颜的体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威胁,万一真出事马上制住他们也是易如反掌,于是最后真把几百人丢在外头,祖孙俩就带了四个最健壮有力的汉子,跟着郁寒川和纪颜踏进了县衙的大门。
县衙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仅有的一张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白米饭大肉包炖鸡烧鸭等禾列等人虽然吃得少,还算是见识过,至于布丁蛋糕奶茶等看上去很精致闻起来甜滋滋的食物,他们就从来没见过了。
所以山下的汉人日常吃的竟然这么好吗?
这么说来水稻亩产300斤竟然是真的?
“各位贵客远道而来,这会儿也该饿了吧?不如先吃点东西,填报了肚子再说。”
郁寒川一边说,一边率先坐到桌边,提起筷子就吃了一口。
纪颜也大咧咧地拍拍肚子:“一大早就没吃什么东西,饿死我了!”
她比郁寒川更夸张,几乎每一样食物都尝了尝,最后点点头:“唔,秋雨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看禾列等人还傻站着,于是朝最小的禾孝招了招手:“来吃啊,放心,我都尝过了,没有毒!”
禾孝:“……”
禾列等人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进了县衙,又莫名其妙吃了一顿大餐,最后甚至因为饭菜太好吃,人人撑得直伸脖子,差点忘记来这里的正事。
最后还是郁寒川先开口:“不如还是先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我们也好判定一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其实有了郁寒川这一路的铺垫,禾列等人本来也对那个报信的汉人起了疑心,现在又饱餐了一顿,自然更是拒绝不了这个要求,于是口齿伶俐的禾孝很快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对郁寒川二人和盘托出。
整个过程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无非就是这些苗人生活的好好的,昨天下午突然有个汉人跌跌撞撞闯过去,说是杨江县来了个新王爷,为了修王府要征重税,山里的苗人也不能幸免,已经派兵往山里来,甚至还杀了两个苗人以示威慑。
这个消息霎时间就让所有族人都炸了锅,尤其是他们还真的看到了申举和午羊的尸体!
两个苗人尸骨未寒,身上的血迹甚至都还没干,一看就知道死了还不到半天!
这下子苗人们都是群情汹汹,当即就表示要召集轻壮往杨江县找那什么狗屁王爷报仇,自然也免不了有部分苗人本来就仇恨汉人,得知此事迅速就把失态扩大化,甚至有人半夜跑去偷袭山下的村子……
禾孝说这些事的时候,时不时偷眼去看郁寒川的表情。
郁寒川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像是在认真聆听,但敲击在桌上的手指,却莫名带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杀人的并不是王爷。”
见禾孝停下了话头,郁寒川才缓缓开口,“正好相反,今年杨江县水稻丰收,王爷本打算使人去山里与你们商量,若是愿意的话,可把丰产的秘法告诉你们。”
“什,什么?”
禾孝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木木地把这句话转述给祖父,禾列也一秒失态,猛地起身,差点带倒了椅子。
“亩产300斤,真的能教给我们?”
他喃喃着,手里的拐杖都在颤抖。
苗人生活在山里,能耕种的土地本来就少,数百年来几乎都还是刀耕火种的原始方式,虽然避开了缴税,但比起山下的汉人,生活却更加困苦。
现在,竟然有人说,可以把亩产300斤的秘法告诉他们?
“我们如何相信你?”
良久,禾列才冷静下来。
就见对面残疾的青年微微一笑。
“因为,我就是王爷。”
“我不仅可以把亩产300斤的秘法告诉你们,我还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你们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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