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个壮年男人凑在一起前行的时候，虽然瞧着有些乌合之众，那气势还是有些惊人的。

路上尘土飞扬，他们还一边走一边发出奇怪的雄浑的吼声，大老远就能听到。

但杨江县这边，始终一片沉寂，以至于苗人首领，走在最前头年近六十的禾列，在距离城墙还有数百歩远的时候，突然下令叫停了。

几百人乱糟糟的陆续停下来，有族人不解：“都离这么近了，不一鼓作气冲进去，停在这里做什么？”

禾列远远望着前方还没修好的城墙，以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却大大咧咧敞开着的城门，沉声道：“你们看！”

族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大部分人都不解，也有聪颖些的隐约明白了：“首领的意思是，这样不正常？”

禾列皱了皱眉：“汉人一向狡诈，昨天半夜咱们族里去那几个村子的儿郎一个都没回来，这里可是汉人的城邦，谁知道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

“那，那我们就不去了？”

有些族人从未出过大山，只听说过汉人的各种劣迹，当下就想打退堂鼓，却被人猛地拐了一下子。

“到这会儿了，说什么不去？那申举、午羊他们就白死了？”

“就是，你忘记那个来报信的汉人说的了，申举和午羊就是这城里新来的王爷杀死的，我们与汉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难不成他们打到头上了，我们还要缩回去？我们得让他们知道，苗人也都是有血性的，不能随便欺负！”

“就是就是，打进城里去，捉住新王爷！”

“打进城里去，捉住新王爷！”

……

族人们霎时鼓噪起来，就算禾列身为首领，也不能无视那么多人的意见，而且此行本来也是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的，如此数百人再次乌央乌央往前走，有些自认脑子好的还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有没有汉人的埋伏。

但，一直到他们都走到城门口，也始终没看到半个人影。

城墙上没有人，城门洞里没有人，城里城外，一片安静，好像整个杨江县的百姓，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只有呼呼的风声扬起地上的尘土，扑了苗人们满头满脸。

“阿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禾列的孙子，十六岁的禾孝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随后又换了蹩脚的汉话，朝城门里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四下里一片沉寂。

身后有族人笑话他：“怎么，禾孝害怕了？都十六了，马上就要娶亲了，胆子还这么小呢？”

也有人嗤笑：“我早说了，汉人都是些没卵子的夯货，平日里卖东西的时候那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一看就不老实。这会儿知道占不到便宜了，不是马上就跑光了？兴许那王爷也怕死，这会儿还在不在城里都不晓得了！”

余下族人都觉得他说的有理，顿时哄然大笑，一行人原本还扛着木矛木箭，这会儿一生轻视之心，武器也不正经拿了，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吊儿郎当起来。

就在他们准备穿过城门这当口，突听一声温润清朗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有客人来了，请进来吧！”

走在前面的苗人吃了一惊，有几个连手里的木矛都掉了。

禾列也是严阵以待，却听骨碌碌一阵轮子轻响，随后才见一男一女，自街道的拐角处缓缓现身。

从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开始，苗人们已经浑身紧绷，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有几个人看着窄窄的城门洞，还暗自在心里大骂，果然汉人狡诈，这么窄的地方，一次顶多挤进去十几个人，要是对方来个几十人，那自己这边几百人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尤其首领还带着孙子站在最前面，这要是一次都叫人杀了，族里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正要提醒首领一声呢，就看到前方的人影了。

此人当即嘴巴微张，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一个弱质纤纤一巴掌就能打倒的女人，推着一个坐在木轮车上，双腿残疾的男人？

这两个汉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但是，没有别人了吗？就这两个人，冒出来想干嘛啊？

这是此时大多数苗人的疑惑。

自然，因为只有两个人，大部分苗人也不觉得他们是出来跟自己这边作对的。

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他们完全放下了警惕心。

数百苗人俱是一脸迷惑地看着那一对男女，就那么脸上带着笑地，神色自若地，脚步轻缓地到了近前。

空荡荡的街道，双方人马静静对峙。

一头是数百强壮精悍的苗族壮汉，另一头，是一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男女。

原本动员了族里几乎全部的轻壮，挟着汹汹的气势而来，势要打进杨江县，捉住燕王，甚至做好了流血准备的苗人，此刻心头的怒火却哽住了，完全没法发泄出来。

就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举着一根大木棍，狠狠地朝着对面的棕熊砸过去，但动手的时候才发现，对面没有棕熊，只有一张熊皮。

苗人这边是诡异的安静，倒是郁寒川先开口了。

他唇角微勾，看上去老实又温厚：“不知各位贵客来此，是想做什么呢？”

他没有掉书袋，也不说那些云山雾罩的话，一开口禾孝就听懂了。

他赶紧给祖父和其他族人翻译一遍，又把祖父的回应粗声粗气转达给郁寒川。

“你们城里新来的王爷，打死了我们的族人，我们要去找他报仇！”

禾孝说完，身后的族人们又开始挥舞着木矛木箭，冲着郁寒川和纪颜大声呼喝起来。

还有人捅了禾孝一下：“跟他说，没事就滚远点，不然连他们一起捆起来！”

禾孝还来不及转达，郁寒川已经点着头道：“我正好知道王爷在哪，就在县衙。前段时间杨江县的夏粮丰收，亩产300斤，收上来的税粮就堆在县衙，到现在还没清点完成，王爷天天都守在那里。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禾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纪颜已经推着郁寒川转身，往回走了。

其他族人七嘴八舌问他木轮车上的男人说了什么，禾孝这才一言难尽地把话传达了。

族人们都惊呆了。

不是，汉人就这么软骨头吗，真就吓一吓，就把那什么王爷给卖了？

有人轻蔑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都说了汉人都是夯货了，为了几斤粮食都能卖儿卖女，带我们去找一个王爷算什么？正好还省事了！”

也有人迟疑：“我倒觉得汉人很狡诈，说不准这就是骗我们去那什么县衙，到时候一大堆人把我们围起来……”

更多人却被这句话激起了血性：“围起来怕个屁，那报信的汉人说了，那什么王爷身边也就几十个保护他的，我们几百族人难道还怕几十个汉人？”

一片吵吵嚷嚷中，只有禾列苍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前方那一对男女似乎脾气很好，见他们没跟上，竟还特意等在了路边。

街道笔直地通向前方，禾列不知道县衙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是顺利的绑到杀人凶手呢，还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呢？

这时，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水稻亩产300斤，这是真的吗？一年种两次，岂不是一亩田就能养活两个人了？要是我们也有这么好的稻子，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