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世非目光疑惑地仔细打量曲欢伤口,说道:“咬人的魔物毒性很强,伤口才不会愈合,但若是毒性真这么强,这位小友怎么还有命活?”
胡刀告诉这对师兄妹他们去京都是要寻亲求医,因而易世非并未对曲欢这过于骇人的伤口感到惊异。
易世非看了一眼就又坐去一旁,反倒是崔月安一直蹲在姐弟身边,还想伸手指去摸摸曲欢伤口。
她刚探出手指,便被秦肖肖惊惧的目光吓得停住了。
“仙师是……要干嘛?”秦肖肖用一种看很吓人东西的目光看着崔月安的手指,直把崔月安看得不好意思。
“我就是看看,额,能不能治。”崔月安原本就是想看看,这什么魔物这么毒,这么怪,此前还从未见过,一时心痒痒想研究一下伤口。
她卡顿的那一瞬,恰好同易世非严肃淡漠的眸子对上,易世非未发一言,但她默契地品味到他安静中制止的意思。
易世非知道她在胡言乱语,她对斩魔颇有心得,但治魔物伤也无可奈何。但崔月安撇撇嘴,不准备听他的话。
秦肖肖迟疑地放松自己的视线,“那麻烦仙师了。”只是在崔月安第二次探手指时,她还是忍不住稍稍坐正,手指蜷曲,随时准备制止。
胡刀注意到她的紧张,轻声安慰:“没事的。”
秦肖肖点头,“好。”
崔月安终于如愿以偿触到黏腻的血肉,一股针刺般的感觉传入指尖,她初时不在意,只略歪着头思考,待到再抬眼时,面前已经是易世非的冷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抓着崔月安的指尖离开血肉,崔月安低头看去,只见她指尖触到血肉的那部分已经变成和伤口一样的紫黑色。她毫不在意,眸光激动地看向易世非。
她在对他说:看,太厉害了,这毒。
她眸光一瞟曲欢,继续与易世非目光交流:或者说中此烈毒却不死的孩童,太厉害了。
易世非却微敛眉梢,思忖孩童奇怪,孩童的这位姐姐同样奇怪。
为何崔月安短暂触到伤口便被伤到,但这位姐姐一路上却完好无损呢?
崔月安没想这一层,转向秦肖肖,故作深沉,“我这样看不出什么,得取些样本做研究。”
秦肖肖茫然:“样本?”
崔月安点点头,“对,我要他的肉。”
秦肖肖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
崔月安没想她拒绝得这么干脆,索性开始唬她:“你不想治好你弟弟?他都已经缺了一块肩膀了,我只是取一点点肉而已,已经残缺至此,差别也不大嘛。
“况且我和我师兄是吴山派弟子,你就算到了京都,也不一定能找到比我和我师兄更厉害的修士了,现在我肯帮你看,你怎么还拒绝呢。”崔月安大言不惭,明明是在骗人,秀美的面容却一丝未红。
胡刀也劝:“清曲,他们是吴山派的修士呢,机会难得,请他们帮忙看看吧。”见秦肖肖不为所动,他轻声加上,“我觉得你太紧张曲欢小兄弟了,也许事情没这么严重,你不让人看,旁人怎么治病呢?”
秦肖肖简直是把孩童放在身前,一下舍不得离开视线,不许旁人碰一下。
如果说是保护,胡刀觉得这样的保护有些过度了。
秦肖肖还是坚持不行,理由是挖一块肉多疼啊,曲欢年纪这么小肯定受不住。
崔月安气恼说:“他这么大一块肩膀都缺了,还怕这点儿疼?”
秦肖肖鼓起勇气回怼崔月安:“所以不能伤上加伤啊。疼不疼的不好说,又不是仙师您身上的肉。”
秦肖肖不知道什么吴山派,她也承认她过分紧张了。这换谁谁不紧张呢?他们面前的这个就是魔物,再研究,真研究出来了怎么办?
她反正是不会松口的。
崔月安恼极,抽出匕首就要往自己肩膀上划一刀,嘴上说着:“那我先剜自己一块肉行了吧。”
崔月安很讲修士的那一套,修士不能强迫凡人做不愿意的事,所以她是拿自己来交换。
匕首却被易世非牢牢制住,少年人声音清冷:“别闹。”
崔月安气急:“师兄!”
秦肖肖也看出来了,这位师兄可比师妹沉稳靠谱得多,秦肖肖向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然下一瞬,易世非接过崔月安手中匕首,当着众人的面,以一种无法阻止的速度从孩童伤口剜下一块血肉。
崔月安当即眉开眼笑,她急忙找布条包住那小块血肉,捧好装进自己的行囊。
秦肖肖先是震惊,随即是恼怒:“你们干什么!”
易世非反手一刀刺入自己的肩膀,挖出一块很大的伤口,鲜血染红少年修士洁白无瑕的衣袍,震得秦肖肖说不出话。
少年人同样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块血肉,包裹好递给秦肖肖,语气平淡地道歉:“抱歉。”
他也想知道有何特别之处,所以动手了。
秦肖肖看着易世非手中那块染着鲜血、包裹着血肉的布,没有接过来,眉心直跳:“我拿你们的肉干什么呀?”她再说话时带上了哭腔,“你们都伤了他了。”
秦肖肖只把曲欢抱着,移到离这对师兄妹远一些的地方,连带着胡刀一起生闷气,不与他们说话了。
夜间寒凉,她抱着曲欢远离篝火。但她又怕曲欢冷,犹犹豫豫地回到篝火处。只是心中委屈更甚。
看着曲腿坐在篝火旁、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师兄妹,秦肖肖觉得连恼怒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些修士根本没有把凡人的意愿放在心上,他们是那么的无礼和冒犯。
秦肖肖生着闷气,察觉怀中的孩童在轻轻扯她衣服,她看过去,见曲欢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柔和精致,黑色眼眸里映着点点火光,平静似水,仿佛痛的不是他一样。
秦肖肖垂下眸子,无法向孩童解释,她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旁人伤害他。这种挫败感打击得她内心和四肢都绵软无力。
曲欢轻声询问:“姐姐不开心么?”
秦肖肖:“不开心。”
曲欢:“为什么呢?”
秦肖肖不知道如何向孩童解释,遂不言。
曲欢又道:“可是阿欢心情不错呢。”曲欢在秦肖肖疑惑的目光中扬起抹温顺笑意,继续说,“姐姐为了阿欢心情不佳,这说明姐姐在意阿欢,所以阿欢很开心。”
秦肖肖看着孩童的眼睛,努力辨认着孩童眼中的天真无辜,在心中用孩子年幼不明事理来麻痹自己,忽略这句话带给人的脊骨发凉之感。
我不开心,是在乎你,所以你开心?
那如果我难受,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我在乎你,所以你乐意我难受?
秦肖肖努力把脑海中这种念头抛出去,只答道:“你开心就好。”
她觉得对孩子的思想教育应该提上日程,但是又可怜孩子现在伤势严重,遂只能先作罢。没说其它的话。
这下换曲欢被堵得说不出话。他沉默一会儿,小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安慰姐姐。”
曲欢确实是想安慰秦肖肖,因为秦肖肖那么护着他,不惜因为他和修士起冲突,最后还因为这种既定的结果心情恹恹,独自生闷气。
曲欢想告诉秦肖肖,修士都是这个样子的,谁强就谁说了算,他也是这样的。
第一世时也有许多修士千方百计想挖他血肉来研究,大家认为他是魔物,没人会管他疼不疼,这种恶待才是他熟悉的。
但曲欢也只能想想,他不可能会对秦肖肖解释。
秦肖肖反倒品出了曲欢这句话中的笨拙意味,曲欢说自己是想安慰她,说出口的内容却是他自己心情愉悦。
秦肖肖慢慢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应往坏处揣度,而是可以理解为——曲欢在说,我没有不开心,你不要因为我而不开心。
但见你那么在意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原来是一种变相地表达好感。但秦肖肖的心却更苦涩了,她眼睛一酸,又想哭了。
孩子不懂事还好,孩子懂事,怎么看都是委屈受多了习惯了。
曲欢眼睁睁见她又要哭,实在不知道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泪水。他头枕在女孩膝上,睡卧在她怀中,泪水滴落,恰落在他眼角下方,泪水自脸侧滑落,看起来像是他哭了一样。
曲欢于是如此明晰地品味到一个人的悲意。
那是为他而生出的悲。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发生在进入清原镇前的事,因为“剜肉”这一情节与原文冲突(原文其他人不知道曲欢的伤口),所以就当作平行世界剧情搁这儿了(毕竟都写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