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肖肖赶到影翠宫时,天已经蒙蒙亮,守在门口的村民将她拦下,说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秦肖肖想起阿烛昨日说过来清原镇的人不是为了神明就是为了罪人,还问过他们为什么而来。于是她道:“我为罪人而来。”
守卫的人互看一眼,竟然让开了道路。秦肖肖便往山上赶。
她没有去正中间的宫殿,而只是先在旁侧小道寻找。转过了不知多少转角,她见到了蹲在墙角的孩童。
秦肖肖怕他再跑,没有立刻上前去,只远远地看着。
孩童像怕生的小动物一样将自己缩成一团,耳朵在山上稍凉的空气中冻得发红。他早注意到秦肖肖来,抬起眼睛瞟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鼻子眼睛都红红的,人蔫巴巴的样子。
秦肖肖万幸找到了他,一点不能计较夜半时分的事。
“你受欺负了么?”良久,秦肖肖在远处轻声问他。
曲欢身躯里的小狐狸布鲁不说话。
秦肖肖又道:“跟我回去吧,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们跑出来了。”
布鲁抬头看影翠宫正中间的宫殿,里面有他心心念念的主人,还有一个待在主人怀里、霸占了它位置的讨厌鬼。布鲁朝宫殿龇牙,想把讨厌鬼赶出来,奈何他根本进不去。
“你想……进去?”秦肖肖注意到他的神情,于是问他,“我带你进去,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布鲁听懂了她的话,一蹦从地上跳起,往宫殿的窗户跑。
那扇窗户在清晨的时候被推开过,但那时布鲁已经委委屈屈地蹲在角落里,没有遇上。现在他又爬上窗台,神情急切地要秦肖肖过来开窗。
秦肖肖吓了一跳,“等等!小心点!不要这么爬窗子啊!”
她把布鲁抱下来,牵着他的手,走正门。正门也有人守卫,秦肖肖还是只简简单单地讲明自己为罪人而来,他们就放她进去。
秦肖肖进门前心中也有疑惑,明明派了这么多人看守这位赤幽族的公主,但为什么想要见到公主却那么简单?
她推开门,布鲁立刻钻进去了。
秦肖肖加快脚步去追,却见孩童就停在入门不远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宫殿里面,在流泪。
秦肖肖没能注意其它,她只看到了孩童在哭。于是立刻蹲下来,眼神关切,柔声问:“怎么了?我不是带你进来了吗?”
布鲁还是不说话。
宫殿里侧能听到秦肖肖轻声哄孩子的声音,流笙低着头,没有反应。
曲欢抬起头,看见假姐姐蹲在自己原本的躯壳前,像关怀自己一样关怀着那只狐狸。
呵。
虚情又假意。
难道都看不出来灵魂换人了么?甚至不止是换了人,还换了个物种。
曲欢的狐狸眼睛微微狭起,变得不是那么友好。
虽然姐姐很讨厌,但那只拿着他躯壳装可怜的狐狸更讨厌。曲欢同布鲁对视着,挑衅般拿尾巴盖住流笙的手腕。流笙手腕伤口虽然愈合,但被狐狸毛触到还是痒痒的,她抬手把尾巴握在手中,轻轻抚着尾巴顺着毛。
布鲁眼睛立刻瞪大了,他呲牙,但看见流笙手腕后眼泪掉得更凶。
流笙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全部精力只在冒牌狐狸上。
曲欢原本想得逞地微笑,但秦肖肖看见孩童哭得更凶后立即搂住他,拍着他背焦急安慰:“这是怎么了?不哭不哭,你如果不想呆这里我们就走。”
表现得比刚刚还关怀。曲欢心中更加不爽快了。
好不容易安慰好孩童,秦肖肖对着宫殿里侧说:“舍弟年幼,叨扰公主了。”
厅堂和里室隔了道屏风。秦肖肖虽然进来,但还是没想清楚该不该见公主,所以一直没往里看。
流笙本不打算搭话,但注意到怀里的小狐狸仰着头在看屏风,轻轻弯下身子问:“你喜欢她?”
曲欢此刻作为一只狐狸是不会说话的,但就算他会说话,这个问题他也不会回答。
流笙之前说过诸如“你是我的一切了,我也要是你的一切”的偏执话语,曲欢想,他如果回答“喜欢”,那流笙大概率会怨怼、会气愤,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这里是别人主导的幻境,一切还是小心些为好。
但若要他回答“不喜欢”——曲欢想,他凭什么顺着流笙的心意呢?
曲欢如往常般无甚反应,流笙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头,看着屏风外的少女道:“你们是外乡的旅人么?”
秦肖肖看过去,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可见赤幽族公主端正坐在高台上。公主垂下眼睛看她,神情似悲悯世人的神女。
她受蛊惑般,情不自禁绕过屏风,走近公主。
公主身上带着股冰冷感,给人以拒之千里外的感觉,手侧抱着一只极其漂亮的雪色狐狸,给她添了一些人间气。
秦肖肖看流笙看得呆了,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美貌。她曾见过敦煌的神女像,觉得流笙与神女如此相似,一点不像凡间的生灵。
公主手上给狐狸顺着毛,面上露出个清浅的笑,柔声说:“能劳您走近些吗?我的小狐狸好像挺喜欢你的。”
秦肖肖受宠若惊地接过流笙递过来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她摸摸小狐狸软乎乎的脑袋,又捏捏它轻软洁净的耳朵,对上狐狸琥珀般的黑色眼睛,她小声地自言自语:“你好像阿欢喔。”
秦肖肖早就觉得曲欢像一只矜贵漂亮的白毛狐狸,现在看见了真的狐狸,她又觉得是狐狸像曲欢。
也许是因为她和曲欢相处得更久,早习惯了曲欢的模样。
曲欢这时不希望她认出自己了,变成一只狐狸被随意揉搓这种事想来还是有些丢人的。他只能尽量躺着,把自己就当一只普通狐狸,什么也不做。
流笙垂眼看着属于自己的小狐狸在别人怀中,眼中情绪不明。许久之后,她主动开口:“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
秦肖肖递给流笙手臂,流笙掀开她衣袖,看嫩白手臂上狰狞的魔物伤。
秦肖肖正疑惑为什么流笙会知道她有伤,而下一秒,流笙拿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
“你……”秦肖肖眼睛瞪大。
血液滴在伤口上,伤口急速愈合,不久完好如初。困扰她许久的魔物伤,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解了。
许是看她讶异,流笙调皮地朝她眨眨眼,道:“赤幽族的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可惜现在全族只我一人苟活着,没那么多血肉了。”
清冷的神女好像回到了人间,一颦一笑都美极,牵动人心神。
秦肖肖:“谢、谢谢,不,不是,抱歉……”
全族只剩下一个人,唯一留下来的那个还要被当成治病的良药,被抽血剜肉,怎么想都不快乐吧?
流笙却不甚在意,道:“你弟弟身上也有伤,不过比你严重许多。我今日有些虚弱了,效用不大,你们明日再来找我吧。”
秦肖肖心中思绪如乱麻。她当然希望能有良药治好曲欢,但这良药不该是另一个人的血肉。她想拒绝流笙,但是又有些舍不得。
这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怀中一直乖顺的小狐狸突然拿尖牙咬了她。
秦肖肖不懂小狐狸的意思,低头不解地看着,任由它咬。流笙把狐狸的牙松开,把它抱回自己怀中,抱歉地说:“它可能是想同你玩闹。”
秦肖肖迷迷糊糊地应和,怀中温暖离去竟觉空荡荡的。
曲欢咬秦肖肖手臂是因为他实在气愤,他真是不明白假姐姐为什么要直愣愣地伸出手臂,让那人的血液碰到她。
在曲欢眼中,食人魔的毒性虽然不弱,但至少比眼前这个活在两千年前的身份不明的死人安全。曲欢觉得流笙会诅咒除了狐狸之外的每一个人,也许血液就是媒介。
那些人抽取她的血液啃食她的血肉,她最有可能让每一个体内有她血液的人都去死。曲欢早在秦肖肖伸手时就在咬她,但她就像感受不到似的一定要伸手。
曲欢又被抱回流笙身边,他开始更加警惕,也许这不能怪假姐姐没防备心,得怪流笙能屏蔽人的感受、蛊惑人的心神。
曲欢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这是对自己的小小报复。流笙问他喜不喜欢屏风外的人,他没答复,流笙自顾自给出答案,是喜欢。所以才拿血液去治秦肖肖的伤口。
【你是我的一切了,我也要是你的一切。】
在她死前,她会杀掉小狐狸喜欢的每一个人。
曲欢想这精神还真是不正常,对着一个人就算了,但这是一只狐狸啊,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牲畜,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看,那只占据了他躯壳的真正的傻狐狸还躲在屏风后面,眼泪汪汪地看这边,不敢过来。
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是被自己的主人吓到了吧?可怜又讨厌的傻狐狸,为什么要用他的躯壳露出这么丑陋的神情?
【别哭了。】
趁着年龄相近的两个少女在说话,曲欢悄悄拿魔气联系布鲁。
脑海里突然响起声音,布鲁惊了,左右看看又前后看看,没找到出处。
曲欢:【你能听懂人言,这是识海意识。你可以说话,我能听懂。】
布鲁:【呜!呜呜!呜呜呜!】
曲欢:【……算了,听不懂。】
布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曲欢:【别说了,我听不懂。我之前还一直以为动物都可以沟通,原来也需要智力正常的动物啊。】
布鲁:【呜~】
曲欢:【听着,我们换了躯体,我还不知道怎么换回来,所以我们得配合。我在你主人这里装一只狐狸,你在我姐姐那里装一个人。我会帮你照顾好你主人,你也得照顾好我姐姐。】
曲欢也不知道布鲁听懂了多少,只能继续说:【那个影子是歪的的人,不要让他接近我姐姐。这里所遇的其它危险,你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来找我,总之不要让我姐姐受伤。你是本地人……额,本地狐狸,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相应的,我不会让你主人再受他人伤害,那些打着神明名义的人,不会再取走她一滴血。】
布鲁眼睛亮了,曲欢知道它听懂了。
布鲁:【呜!呜呜!】
曲欢:【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懂了。那……合作愉快?】
曲欢下意识想微笑,但狐狸躯壳实在做不出这么复杂的动作。
让傻狐狸跟在姐姐身边保护,其实比他本人好得多。他没有影子,这点实在太奇怪了,他不得不注意。他的影子哪怕比莫农安歪许多都正常,但直接没有影子反倒像是隐晦地承认一些其他的东西。
其次,狐狸在这幻境里比他敏锐。曲欢属于外来者,做什么都被天空注视着,自身机能被毫无道理地抑制。
况且曲欢身上到底带着伤,不如狐狸身躯移动方便,曲欢要是想做什么事,用狐狸躯壳会方便许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用狐狸躯壳可以留在流笙身边,要想出幻境,流笙一定是关键,曲欢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接近线索的机会。
布鲁傻乎乎地答应了。
在这傻狐狸的心中,他无法保护主人使她免受伤害,所以一直哭泣。突然出现一个人说可以代替他保护主人,所以即使代价是布鲁不能再待在主人身边,他也会同意。
……真的有点傻。曲欢想,他说的是其他人不能再伤害流笙,可没说他自己不会动手啊。
流笙拿血液侵蚀了他姐姐,他可不会放过流笙呢。一个两千年前就死过一次的人,现在在幻境里再死一次,应该也是理所应当吧?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流笙是病娇哦。
狐狸当然不止是狐狸啦,这可是玄幻文~
开始我本来想把弟弟写成病娇的,但想想弟弟还是比病娇正常一些,他会想杀掉喜欢姐姐以及姐姐喜欢的每一个人,想圈禁姐姐,对姐姐有一些明明很过分但他认为理所当然的占有欲,会为了留在姐姐身边而不择手段地装作乖顺一装装十多年。
有一首俄语歌,“不爱我就去死吧”(还挺好听的,爱这种调调的可以去听听),弟弟前期的感情很像这个。
但为什么说他不是呢?他想杀“情敌”,但没杀(上官宸启可能是因为他杀不掉);想圈禁,但最终选择的是自己留在姐姐身边;想占有,但其实内心软弱地认为自己不配占有她(秦肖肖可能百无一用,但她在曲欢眼里就是很好)。
【下面是那首歌的歌词,我喜欢所以我摘录一下,嘿嘿】
“触摸一下那淡淡的白色玫瑰
苍白的花朵吞噬了整座城市
如果你不爱我,那就去死吧
我会折断你的双翼,咬破你的嘴唇
我会彻底摧毁你的肉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