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修士受点小伤就去医馆啊?
曲欢到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寻思不能让姐姐只担心白玄一个,所以又悄悄处理了一下,露出手腕时,伤口深可见骨。
却不料白玄也是一样的想法。白玄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已经溃烂。
秦肖肖这边担心完曲欢,那边看见白玄的手已经成了紫黑色,心下一惊,问:“这是中毒了吗?”
刘歆雅也心惊,阿欢哥哥下手这么狠的么?这是凡人啊。
白玄露出抹虚弱的笑,歉意道:“在下身子骨弱,受寒便会如此,见笑。”
在两个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曲欢和白玄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对对方行为的不耻,同时又夹杂有一丝庆幸——还好自己也重新“加工”伤口了。
最后出医馆,曲欢的手用夹板固定着,一条布带穿过后脖颈吊着手臂,仿若残废,而白玄坐着轮椅,面色苍白,双目无光,仿佛将死。
秦肖肖想帮白玄推轮椅,曲欢一个凉凉的眼神她就不敢了。刘歆雅以为曲欢是占有欲作祟,妥协地想自己推白玄,同样被曲欢制止。最后是只剩一只手的曲欢推着白玄出去。
路上遇到可租借的马车,曲欢当作没看见,偏偏推着轮椅往颠簸的石子路上走,等到了目的地,天色全暗,白玄面上已经毫无血色。
“劳诸位送玄回家了。”
他说完即被府里侍从迎进去,三人走出很远都还能听见他痛苦的呕逆声。曲欢能在平路上把人颠成这样,也是能人,秦肖肖寻思等曲欢不在场的时候得去跟白玄道个歉。
月色高悬,折腾了一整日,秦肖肖深感疲惫,提议道:“山下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御剑回去也要一二时辰,秦肖肖快睡在大路上了。
三人开了三间客房,因为来得晚了,房间并不挨在一起。秦肖肖只是出去吩咐送一桶热水的功夫,回来曲欢已坐在她的房间里,正定定望着她。
少年的右手被白布包着,吊在胸前,就算是在赤魔之地一身伤的曲欢都没这样正经地包扎过。秦肖肖扶额,走过去,帮他拆开白布。
伤口没什么变化,仍然可见骨头。
不知道这人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能愈合一会儿不能愈合,秦肖肖分明看见白玄砍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
还是满足一下小魔物要的关心程序好了,秦肖肖轻声嘱咐道:“晚上睡觉不要压到伤口,伤口不要碰水,明早我来找你换药,”她一面说一面把白布重新包好,最后轻轻摸了摸曲欢脑袋,“乖乖去睡吧,早日康复哦。”
秦肖肖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实在太困了,她原本要了热水准备沐浴,现在还是应付完曲欢就赶紧睡吧。
余光瞥见曲欢的手臂,秦肖肖倦懒的面容又带上些笑意,越看曲欢绑在手腕上的木板越像小时候去医院打针垫在手下的药盒子,小魔物和幼儿园小朋友谁年纪大啊?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了她许久,秦肖肖都打算直接趴在桌上睡觉好了,少年终于开口,“姐姐,你喜欢莲子羹么?”
嘶——
秦肖肖感觉头疼,直言道:“白玄的事我以后再同你解释,好不好?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曲欢不受影响地继续问:“姐姐喜欢白玄么?”
秦肖肖眼睛半阖,趴在桌上装睡,但少年目光灼灼难以忽视,她没好气地又睁开眼,“喜欢分许多种,你说哪种?”
小魔物问这样有歧义的话,搞得像他很在意她的感情状况一样。
暖黄色调给少年的冷脸都照得温和了,简直好看得犯规,秦肖肖寻思,白玄可没有曲欢好看,她看着白玄长大,只把人当弟弟,但是曲欢,没办法,长得实在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曲欢盯着她的眼睛问:“姐姐对他的感情,和对我的一样么?”
秦肖肖第二次嘶气,这也太能抓事情的本质了。
秦肖肖绝无可能告诉曲欢,曾经或许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少年墨黑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藏匿于皮囊之下的小心思,他问:“如果姐姐想要一只漂亮的小狐狸,我拒绝了姐姐,姐姐是不是就会去找白玄?”
呼,还好。
秦肖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曲欢看样子没领会到现在的不一样。
在少年执拗目光的逼问下,秦肖肖莫名平静了内心,承认道:“我就是一个俗人,一个很俗很俗的人,我喜欢好看的人,我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你觉得我道德水准很高么?不高的。你既然拒绝了我,我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想要一个弟弟,但曲欢去了赤魔之地,她为什么不可以找其他人?
何况她只是找弟弟,又不是找恋人,为什么需要“唯一”。
“姐姐连骗都不愿意骗我,”少年的眼眸漫上无边际的哀意,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也似在难过,“姐姐若死去,我一辈子都会为姐姐哀伤,我若死去,姐姐会忘记我然后去找下一个人,对么?”
他像一只失落的小狗,看到主人有了另一只小狗,孤凄地蹲在角落里。
“我亦会为你难过,难过很久很久,除非我痴呆了,不然我不会忘了你。”秦肖肖轻柔地捧起曲欢的面颊,以自己额头轻触少年的额头,“但是,我会继续自己的生活,阿欢,为一人守节是不值当的,同样,若我早死,你难过几天,几月,几年,不要论一辈子,修士的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一辈子执念一人,听起来好可怕。”
少年的眼圈慢慢变红,眼尾泅着一抹动人的艳色,“可是,正是因为修道路长,才需专一的目标,不然总旁生心魔,走不完一途。”
所以才这么固执么?秦肖肖久久沉溺于他星空般漂亮的眼眸里,仿佛能看见小魔物捧出来的真挚心意。
秦肖肖决计想不到曲欢这时的内心。
曲欢眼中,女孩清澈的眼眸同样动人,他心道:
【不,姐姐,我接受不了你爱旁人。】
【我要你死在最爱我的时候。】
就算是亲手毁灭,也不要让与旁人。
-
屋外。
店小二拎着满满一桶热水,乞求道:“仙师行行好,就让小的过去吧。”
长剑横拦在店小二身前,锦衣的女孩赤着眼,怔然地望着屋内,经提醒才松了手。
“哎哎!谢谢仙师!”
店小二连忙上前送水,刘歆雅逃也似地跑出客栈。
熄了灯的街道上,空荡宽阔独她一人。夜风袭来,面颊上格外凉,刘歆雅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流眼泪了。
她内心茫然无措,步子走得缓慢。
追忆往昔,除了“阿欢哥哥”四个字,其余什么都想不起来,画面里唯一有色彩的也是他。刘歆雅自幼受家人宠爱,到了修真界也是众星捧月,但她其实没什么朋友,大家结交她都只为了她背后的刘家,刘歆雅本就脾气不好,娇蛮任性,这些围在她身边别有用心的人都被她赶走了。
刘歆雅自己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喜欢曲欢,仿佛她一出生就该喜欢他。她喜欢给阿欢哥哥准备礼物,阿欢哥哥被关在屋子里太可怜了,什么都没有见过,好容易满足,无论她送什么,阿欢哥哥都会很欢喜地收下,而后笑着说“谢谢阿雅”。
刘歆雅好喜欢看他笑。
宽大的屋子里,小小的他们挨着坐在一起,阿欢哥哥拆着礼物,眼睛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好漂亮,而她只是望着阿欢哥哥笑,就好像一切都满足了。
阿欢哥哥被人掳走,小阿雅哭闹了整整一个月,喊自己的父亲兄长去找。大人们以为小孩子忘性大,口头上拖着她,以为有一天她就会忘了,可是阿雅怎么可能会忘了阿欢哥哥呢?她每天做梦都是阿欢哥哥的笑容,还梦到阿欢哥哥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欺负。一月之后阿雅不哭也不闹了,因为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快快长大,然后去找阿欢哥哥。
两年零五个月,阿雅隔了那么久才再次见到了阿欢哥哥。彼时的阿雅不明白,为什么阿欢哥哥不喜欢她准备的礼物了。但阿雅对阿欢哥哥的喜欢一点都没变,她再一次看见他,还是好开心。
又是十年,长成窈窕少女的刘歆雅隔了那么久才见到曲欢,她对他的喜欢没有一点变质褪色,可是……
“你为什么哭了?”
刘歆雅抬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黑衣女修站在她身前,正替她撑着伞。
“我没哭。”刘歆雅犟着脾气瞪回去,她迈出雨伞,灵力护体,雨滴落不到她身上,“谢谢,但我不用你帮忙。”
刘歆雅继续前行,但黑衣女修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刘歆雅握紧剑,问:“你是谁?要做什么?”
刘歆雅看不清她的面容,也判断不出她的实力,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女子右眼闪着诡异的红色光亮,只一个照面就让刘歆雅如傀儡般放下剑,呆立于原地。
“你为何哭泣?”女子又问了一遍。
刘歆雅眼泪汹涌流出,“我的心上人喜欢旁人,我不知如何是好。”
黑衣女修轻松道:“那就杀了他的心上人,他爱一个杀一个,直到他爱你。”
刘歆雅先是摇头,“我不杀无辜者,”几秒之后,她慢慢迷茫起来,“他真的会爱我么?”
“当然,他会爱你,前提是——”女子挨近刘歆雅,凑她耳边道,“没人会始终无辜,等人犯了错,你得替民除恶。”
刘歆雅再回神,只有她一人站在瓢泼的雨中。
……
【你冒着被天道发现的危险在这里现身,就为了撺掇那小姑娘杀一个练气期废柴?】流笙在王座上杵着头,看热闹般问。
人间的邵婉倾颔首,【尊者不让我动他,我动他的心上人应该无所谓吧。】
【确实无所谓,但是,】流笙噙着笑,【他都没有心脏,哪里来的心上人?】
流笙的眼前一面是淅淅沥沥下着雨的人间,乌云没有完全笼罩住天空,有几缕月光泄了下来,给昏暗的街道添了色、渡了光,雨滴溅落在光晕里成了清澈的一滩小池。
而另一面是万里孤寂的上界,黑色建筑物耸入云层,流笙的大殿比曾经的影翠宫还要奢华,只不再是生机勃勃的翠绿色,而是昏沉沉的浓黑色,大门敞着,外面也不再是树影,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与死寂。
【先别闭眼。】流笙道。
她忽然有点儿想念这抛弃她的人间。
流笙不喜欢雨,又喜欢雨。一场大雨曾结束她的生命,却又带来她的新生,曾杀死她的爱人,却又让她得到了爱人的真心。
“如果祂在就好了……”流笙像小女孩一样喃喃自语。
可是每次想起祂,流笙都会止不住大哭。十几岁时祂给的拥抱,余温让流笙怀念了千余年。
【我们去看看他吧。】流笙吩咐道。
邵婉倾于是又回到客栈里。她没有形体,穿透房门进去也无人察觉。
少年还赖在女孩的房间里,女孩已经困得眼睛半阖,直点下巴,少年却丝毫没有离开的自觉,“姐姐、姐姐”地一直叫唤着,终于女孩撑不住,额头向着桌面磕去。
少年伸出裹着白布的手,及时接住她的额。
女孩未醒,略一调整姿势便睡熟了。少年维持着手被压在桌上的动作不变,稍稍侧头去看她。
少年看了女孩多久,邵婉倾便看了他们多久。
【尊者……】邵婉倾心惊胆寒,生怕流笙发怒,灭个下界来玩玩。
流笙却怔然地望着眼前之景,许久后才轻轻地问:【没有心脏的躯壳会爱人么?还是说,那颗心脏已经苏醒,却爱上了旁人?】
流笙已经不乞求能与祂再见,但却不敢想,祂会爱上旁人么?
流笙没有那么大度。
而邵婉倾的神情同样称不上好,面前的少年不一定是流笙心心念念的初代魔神,却一定是那个骗她感情、杀她全家的新郎官。
曾经对她如此绝情,现在又对旁人如此情深,真心或假意,皆让邵婉倾无比愤恨。
邵婉倾冷嘲,【没心脏的躯壳,应该不会爱人吧?】
邵婉倾全然忘了不久前对下界生灵的担忧,反倒期盼起,小魔神快些醒悟吧,杀了面前这个对她不忠的爱人,不要再做这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流笙偏唱反调,【我才是魔神的爱人,魔神不会爱其他人了,面前不过是具躯壳,人间待得久了许是沾上俗世的尘土,喜欢谁就任他去吧。】
流笙看向秦肖肖,【更何况,异世之人的魂灵不会存在太久,找不到回去之法便只能消散于此间,根本入不了轮回。我已给她加过两个烙印,一个是看她杀了我的造物,以为她特别才让她留存到此世,一个是看她蠢得可怜,火刑也随随便便替人去受,所以给她魂灵再有保存一次的机会。】
邵婉倾想到自己刚刚给刘歆雅下禁术要杀了面前这人,惊出一身冷汗。小魔神哪里是无所谓这人的死活,分明是想她活着!
【属下失职!自作主张办了错事!】邵婉倾立时认错。
流笙却无辜道:【何错之有?她没本事活着,我还管她这么多?】
邵婉倾这才明白,也许众生于小魔神,皆如指尖漏过的沙粒,毫不值得在意。
小魔神只喜欢一个人,就是面前的少年,那是她唯一的造物。小魔神自己活在冰冷死寂的上界,却让造物成长在繁华灿烂的下界。
最好的皮相,顶尖的天赋,冷漠的内心,几世重来的机会……小魔神已经给了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一切。
只是,那人好像从不领情——不爱用自己的皮相,拔了自己的灵根,作死地不爱护重生的身体,仇恨给予他一切的人。
邵婉倾每每忆起小魔神作为公主流笙的过往,便觉自己还不算世间最可怜的人。她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可以观看他被神魔操纵、无法逃脱的一生,以泄私愤,而流笙小公主的仇人看不见摸不着,是那世间最冰冷的天道。
那场新生的雨后,从魔神心脏了解到一切罪孽的小公主抬头望天,久久无言。
那应该是一场与现在相似的大雨,天地间唯一站立着的小公主又会是何等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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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宗门几天,秦肖肖宅在屋子里没出门。
这日,同她一起宅家的江流忽然穿戴整齐,拿起佩剑要走。
秦肖肖瞅见,讶异道:“你难得出门。”
江流回过头道:“云游的容远宗师近日回了宗门,今日在大学堂办了讲学,解说空间之法,许多弟子皆去,值得一听。”
秦肖肖猛地翻起来坐正,“容远宗师?!”
江流点头。她特意提起宗师容远,因为容远是空间术法集大成者,江流知道秦肖肖许多年来一直在搜寻空间方面的术法。
秦肖肖连忙唤来鸭蛋,衣冠都没收拾就急急忙忙地往大讲堂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被女孩子围绕的阿欢。
流笙唉,一生都太惨了。
最先是在梦境里有了流笙的故事。背景有点赛博朋克(?),孤独的少女爱上钢管里的怪物,缠着怪物做了朋友,少女薄情,怪物被撬动了心房,却被少女辜负。
怪物为救少女死去,心脏却被少女困锢成了自己的宠物。少女以爱为囚,逼迫它陪着自己嫁给旁人。那人却不是真爱,欺辱少女,利用少女,怪物为救少女第二次放弃生命,彻底死去。少女迟来地明白爱。
梦境里印象最深的点是,怪物成了宠物后被摆放在橱柜上,眼睁睁望着自己的爱人与旁人亲热。
因为是BE不想单开一本,就作为一个小副本融进本文来了。最开始想写的副本是叫“轮转新娘”,误入奇怪村庄被迫轮番当了一遍新娘ahhh,结果写着写着就成了流笙的故事,还是有新娘场面的,肖肖代替流笙被献祭便是作为新娘。流笙写着写着成了曲欢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