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几百年,曲欢还是第一次帮人揉脚。他之前总是一个人,难得与人同行。
觉得秦肖肖的足漂亮,他没有忸怩害羞等情绪,第一想法是折下来,存放好。
不然有一天不好看了,多可惜。
曲欢鲜少觉得一个人好看,他只会觉得那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好看。曲欢喜欢收藏他觉得美的东西,但他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去料理一个人,所以他会取下那个他觉得美的部位。
他砍过绣娘的手,取过戏子的眼珠,剥过美人的面皮,潜入牢房去剔过犯人被刺穿的琵琶骨。他时常上一秒唇角含笑、真心实意地当面夸赞,下一秒毫不留情地动刀,不顾那人的死活。
曲欢的这一趣味到现在都没变。他仔细端详着掌中的足,脚趾圆润泛红,足背苍白细软,就连红色的肿大脚包、青青紫紫的浅色血管,都很漂亮。
真的想折。
曲欢无法想象曾经的自己会想折姐姐的脚,毕竟姐姐再怎么样,也是他的长辈。可是现在,曲欢觉得姐姐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可惜现在还不能折。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神魂伤这么严重,就算找不到根治之法,也一定得从秦肖肖身上找到缓解之法。
半晌,他忍耐地站起来,问:“姐姐饿了么?我去给姐姐找些吃的。”
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遂请辞离开。
秦肖肖:“等等,我们一起……嘶——”她试着站起来,发现疼得走不了。
曲欢对自己满身伤不觉如何,但对秦肖肖的肿大脚包竟觉颇为严重:“姐姐还是先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秦肖肖见弟弟这么懂事,心中过意不去,想她这是在万恶地招童工,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在身上搜罗一阵,仅找出把匕首。
她没想那么多,反手把匕首递给曲欢:“你拿着这个防身。”
曲欢低头看着匕首,半天没接。
气氛有一瞬凝滞,沉默中,秦肖肖猛然间想起上一世她就是用这把刀刺入曲欢心脏的。
秦肖肖:“……”哎哟喂!
小曲欢的尸体犹在眼前,现在他无言看刀的眼神莫名叫秦肖肖感觉阴恻恻的。
秦肖肖心一抖,立马反悔收回刀,“小孩子不适合用刀,姐姐给你削根木棍。”
曲欢目光沉沉地看向坐于地上、脚趾都冻得粉红的秦肖肖,观她眼角有泪,浑身狼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其实很想问:你这是干什么呢?想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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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欢最终拿着秦肖肖给的细细的木条子离开。这样脆弱的木条子看起来用作玩具都勉强,与秦肖肖口中的防身器具完全不相干。
他随意挑了个方向走,未走多久就停下,于一块有他半个人高的大石头坐下,拄着脑袋发起了呆。
石头挨着一颗大树,挡住午时逐渐热辣起来的太阳。
他折断了木条子,研究起木条外皮的纹路。曲欢是木系天灵根,就算早年就剥了灵根去修魔,他对植物仍是有些亲近,平常无事时,他看一根草都能看上几天。
他现在百无聊赖,轻轻晃着双脚,眼眸里流动着游蛇般的黑雾,照不出一点光亮。
……
“你是何人?”有人靠近曲欢。
曲欢回头,那人看清他的长相,呼吸都微微一滞,眼睛都似开始放光。
曲欢长得不错,但一般人不会有这么大反应。来人是昨日大开杀戒的莫农安。
昨日他触犯修士禁律大开杀戒,回过神后心里恐惧,将逃出寺庙的人斩草除根后便马不停蹄地向着这方世界最混乱的魔修聚集地跑。
他本来不敢去有魔修的地方,奈何杀了这么多村民后,他体内魔气充盈,修为大涨,便不再畏畏缩缩。
然而,魔气到一个临界点就会四处逸散,莫农安才明白这魔气不属于自己,而是它物赋予。他觉得此乃机缘,遂返回来寻带魔气的法器。没想到先遇到一个孩童。
莫农安本来疑惑为何会有个小孩子在此地,现在看见孩童的精致面容,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曾经碍于正道修士的身份,他鲜少从心所欲,但是现在……
曲欢安静地看他,并未答话。
“小弟弟,你怎么在这儿?”莫农安忍不住又走近一步,面上含笑,握紧的手中汗液分泌,“是和家人走散了么?”
曲欢乌黑的眼珠一直静静地打量他。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周正的年轻人,入魔的痕迹并不明显,仅能从他红血丝过多的眼球中分辨一二。
“我肚子饿了。”曲欢突然开口。
莫农安犹疑不过几瞬,走近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食物放到曲欢面前,装得像个乐于助人的善人。只是在曲欢动手拿食物时,他按捺不住心中热切,指尖摸上曲欢的耳朵,轻轻磋磨着。
曲欢立刻看过去,莫农安笑了笑,并未放手:“这儿有脏东西。”
曲欢未制止他的行动,反而乖顺地垂下脑袋,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后颈。莫农安看见,心中更痒。
“你和家人走散了吗?你年纪那么小,又长得那么好,在外不安全吧。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帮你找父母。跟着我,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好吃的,你不会再饿肚子。”
莫农安声音柔和地哄骗着,手慢慢移到孩童的后颈,把玩着。
孩童身躯微微颤抖着,闻言抬头,眸子扑闪,有些犹豫地问:“那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莫农安微笑,“你跟我走就算报答。”
曲欢同样回以一笑。
“呃啊!”
下一瞬,莫农安双膝跪地,手掌被尖细木条刺穿,钉在地上。
曲欢不知何时起身,蹲在他身前,低下头商量:“这个要求不行,换一个吧,哥哥。”
莫农安目眦欲裂,看见曲欢的红色眼眸就全明白过来了,“是你!你故意引我入魔,知道我喜欢……故意装成……”
曲欢打断他,温言说:“所以我真不明白,你都跑出千里之外,怎么还要回来?”曲欢歪歪脑袋,“这么不怕死么?”
曲欢原以为莫农安跑了,想着以后去寻他,没想到他自己又回来了,所以才特意等在此地。
“若不敢搏,修为怎会有精进?”莫农安明白现下处境,只得勉强压住怒火,尽力拖延时间,“我原以为诱我入魔的是件什么法器,想要回来取,没想到竟是一个人。”
莫农安冷汗淋淋:“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这样害我?”
“无冤无仇么?”曲欢咂摸着这几个字,“昨日被你杀死的17个孩童,为我而死,不算仇么?”
“颠倒是非!”莫农安即使恐惧都忍不住怒骂,“你先诱我入魔,我才杀的人!”
“好像是哦。”曲欢笑笑,“可是是你先找我这个逃犯,我才诱你入魔的啊。”
原来如此……
莫农安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匍匐在地,说不出话。曲欢看向他满是鲜血的手掌,善解人意地撤去施加在木条上的魔气,木条重新变得普通,应声而断。
“你刚刚不还挺喜欢我的吗?还想要骗我一起走,怎么,现在不想了?”曲欢拿半截木条戳戳莫农安的耳朵,见他没反应,又扎入他的后颈,恶趣味地重复他刚刚对自己做过的事。
“……”莫农安只敢装乌龟。
曲欢:“无趣。你若再不说话,我真的动手了。”
莫农安从这句话品出了几分曲欢心意,忙不迭开口,“我说,我说……”
曲欢好脾气地笑笑,视线同莫农安齐平,商量道:“昨日命案,你我都算不得无辜,一来一去,我们的仇怨也抵清了,我们都入了魔,不是敌人,是同伙啊。”
莫农安心道他们算哪门子的同伙,面上还是识时务地接话:“小人岂敢和阁下并论,昨日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阁下,阁下有何事吩咐,小人必定不遗余力。”
莫农安边说边后悔,他开始时还疑惑过为什么找一个幼童逃犯有这么丰厚的报酬,没成想竟是要命的勾当。
这哪里是什么孩童啊,分明是哪家不出山的老妖怪!刚刚他居然还对他……呸呸呸,莫农安心中恶心死了,但还是对曲欢露出个讨好的笑。
昨日在凡人面前威风嚣张的人,现在认起怂来完全不含糊。曲欢不满意,想干嘛这么识时务,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心中可惜,曲欢仍是松开对莫农安的桎梏。
甫一自由,莫农安很有眼力劲地站到曲欢身边,却接收到孩童凉凉一眼。
莫农安低头,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了。孩童看他得仰头看,明明眼神气势很足,但身高足以抵消一切气势。
他心里一抖,赶紧跪于地上。和命比起来,尊严什么的都得往后放。
然曲欢的面色还是不太好,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
他抬手想要附于莫农安额间,莫农安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眼神惊恐,猛地躲开,跌坐地上,双腿蹬着向后爬去。
曲欢知道他怕什么,心中嗤笑,居高临下看他一眼,用稚嫩的孩童音解释:“不会要你命的,只是有损神识而已。”到这儿他笑了一下,“他们死,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
曲欢在说昨日因莫农安搜魂而丧命的孩子。
他冷漠无情地说出这些话,轻描淡写得像那些孩子不是为他而死的一样——莫农安要找的逃犯是他,而那些孩子是替他站出来的。
重来一世,曲欢就算有能力救下他们,也没有选择救。
遇到莫农安,遇到他,算他们倒霉。
曲欢却又想,那些孩童不该感激他吗?毕竟只有他会为了他们报仇,去惩戒莫农安。
曲欢苍白的手悬在半空,漠然无情的精致面容在阳光下显得诡异扭曲。
他此刻在莫农安眼中如同恶鬼修罗。
莫农安双腿无意识颤抖着,他勉力想要控制,却无济于事。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仅有一面之缘的、昨夜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女孩姿势怪异,要跪不跪,在他刀下抖如筛子,泪如泉涌,那张小嘴一开一合,一句话都没说出……那时他是怎么想的?他觉得好兴奋啊。
女孩的恐惧叫他好兴奋啊。女孩的眼睛清凌凌的,只一眨就能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其实莫农安进寺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孩,她太显眼了。那时莫农安心里嘲笑她是“瘦得皮包骨头”,可是那双眼睛却在一开始就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
那是双慌张的眼睛,也是双“超脱”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好像在怕,又好像在发愣,她神游天外,好似不处于当下,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莫农安可以感受到,那双眼睛带来的女孩和他的遥远距离感,好似他们位于两个时空。
所以当这双眸子只注视着他,只对着他露出恐惧脆弱时,莫农安兴奋得无以复加。
原本莫农安没打算放过她的。
莫农安面前的曲欢面色怪异,一张小脸都奇怪地皱起来了——这人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居然在想……他的姐姐?
曲欢通过侵染莫农安的魔气看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也看到了他姐姐那副怂得丢人的样子。
莫农安为什么想到他姐姐暂且不论,令曲欢苦恼的是,他在和莫农安共情的时候,居然也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兴奋?
莫农安最初的魔气是他给的,并不具备反过来影响他的能力,曲欢面色越来越怪异——所以这只能是他自己感到兴奋?
死的次数多了,我变态了?
曲欢反思自己,他奇怪地想,看一个怂鬼哭有什么好兴奋的?况且这还是他姐姐,说不过去啊。
在曲欢的心目中,苏清曲虽然软弱蠢笨,但也还是他的姐姐,是他的长辈。
长辈应该敬重……曲欢想起被自己杀掉的满门全族,摇摇头,决定不想了。
这双眼睛要是再流泪认怂,那他帮她挖掉好了。
曲欢停止乱七八糟的思绪,莫农安受影响也跟着停住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兴奋。但一停止思绪,恐惧翻天覆地地涌来,莫农安发现,他此时才是刀下的人,举刀的是面前这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
莫农安没有相信曲欢的话,他还是觉得曲欢一定会杀了他。
搜魂是修士间常用的歹毒术法,可直接探查到别人脑内记忆和想法,但对人的大脑和神识有很大伤害。在莫农安的认知里,搜魂就是必死无疑,他不想束手就擒,但是身体再一次被魔气桎梏。
曲欢抬手又落下,搜魂便结束了,但见莫农安还是一幅惊恐万状的样子,曲欢不能理解——有这么痛苦么?
第一世时,他几次被关押在仙界大牢,被搜魂都不记清多少次了。他被人当作物件随意摆弄,那些人道貌岸然,为了私欲把他的躯壳毁得不成样子。
曲欢身上时常鲜血淋漓,找不出一块好肉。一个个正道修士眼神狂热地追着他,发现他强大的自愈能力后,更是想试试他的神魂是否同样强大,是否同样能够自愈。
不过可惜,前两世里除了秦肖肖那一刀,其余人均没能伤到他神魂。
此刻曲欢眼里并无黑气,他是真心实意地为那些正道人士感到惋惜。毕竟抓他是件很废修士的事,他们这样大费周折,结果却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曲欢想想都替他们心疼。
而且——曲欢感受着破口的心脏,心中更加惋惜——而且他也想知道,自愈能力如此强大的自己,神魂伤到底能治愈吗?
曲欢恨姐姐冷血无情,但更恨自己对她毫无防备,所以才会叫她轻易伤到自己。
纵使有许多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时候,但曲欢总能坦然接受,他相信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这世上本来就是强者为尊,所以对于那些伤害他的人,曲欢并不憎恨。
可是换到姐姐身上,为什么就不一样了?
他万分憎恶她。
曲欢想起秦肖肖,发现自己出来得够久了,决定还是快些回去。
“杀了那几个叫你找逃犯的人,”曲欢不再废话,直接吩咐,“把他们的心脏灵田挖给我。”
莫农安:“我敌不过……”
曲欢渡给他自己的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曲欢:我为什么追着她不放呢
因为她辜负了你的期待,你对光明的唯一期待
弟弟恶人不洗白,他确实祸害了许多无辜者
正恶CP,弟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曾经/现在)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