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落,火红的晚霞透窗而入,洒下遍地金光。
桃枝备好了一大桶热水,四喜小心地瞥着低头翻书的苏景玉,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淡红色的里衣双手捧着,等着伺候逢月沐浴。
逢月自幼一个人沐浴了,不习惯被人伺候着,轻声遣了四喜出去,捧着里衣独自走进盥室。
盥室的门没有装锁,苏景玉还在房里,逢月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左右望了望,端起洗脸的铜盆从浴桶里盛出半盆水来挡在门口,将门紧紧掩住。
葱管似的手指捏着衣带扯开,正红色的襦裙外衫层层坠地,露出白皙单薄的肩背,陡然间门外咔嚓一声,吓得她全身一颤,慌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外衫将自己兜头罩住。
等了片刻再细细一听,外面安安静静的,回头看了看,铜盆好好地挡在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罩在身上的外衫扯在鼻边闻了闻,明明透着股清香,哪有什么马粪味!
逢月不满地嘟囔几声,身上衣衫褪尽,脚尖试探着伸入水中,直到身体完全被热水包裹着,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升腾的水气混着花瓣的幽香,在她面颊上凝结成水珠,渐渐汇成水流,沿着脖颈滑入水中。
顺子一路向东跑进苏景玉的院子,抬手正要叩门,桃枝听见声音从耳房出来,说少夫人正在沐浴,不能进去。
顺子急着见苏景玉,趴在窗上轻轻敲了敲,不敢高声,只在喉咙里嘘声唤着:“世子。”
苏景玉闻声抬眸,见窗上映出个熟悉的剪影,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起身走到门外,咔擦一声推开房门。
“这么快就打探到赤练的消息了?”
他回府后袍子还没换,随手拨弄着垂在身前的红丝发带。
“那倒没有,不过我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顺子双手往胸前一端,故意卖起了关子,可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苏景玉期待的眼神,只得放下手悻悻道:
“世子啊,我听林府的下人们说,林夫人本来是要将大小姐许配给您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二小姐,也就是少夫人。少夫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咱们侯府下了聘才知情。我还听说少夫人不是林侍郎夫妻俩亲生的,而是林家的养女,在林家一直都不受宠。”
苏景玉神色淡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难怪从林逢月进府后,林家人就没有正眼瞧过她。”
顺子食指在下巴上轻点了两下,略一思量,“世子啊,您说侯爷知不知道少夫人不是林侍郎的亲生女儿?”
苏景玉冷哼一声,“亲不亲生的对我爹来说都不重要”,他随手将红丝发带抛至身后,神情严肃地嘱咐顺子,“少夫人的事不要跟府中任何人提起。”
顺子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顺子我自有分寸!”随即嬉笑着搓搓手,“世子啊,我约了林府的两个管事喝酒,这手头上不太宽裕……”
“需要多少钱取我的名牌去账房支就是了,不必来报。”苏景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诶!”得主人如此信任,顺子满脸欣喜地点头,“世子啊,这几日我可能没空跟着您了,您自己出门当心些。”
苏景玉看着顺子那张与十年前丝毫未变的脸,眼前又浮现出他光着屁股跟着自己身后的模样,扬唇笑笑,“去吧,赤练的事慢慢打探,不必心急。”
夜色渐浓,莲花烛台上红烛尽数亮起,将苏景玉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红光,如画般精致的眉眼美的摄魂夺魄,仿佛误入人间的妖灵。
他垂眸思量着顺子的话,回想起今日在林府中,林玉瑶看他时羞涩闪躲的眼神,瞬时将整件事情想了个透彻,自嘲一笑,原来自己竟然这般迟钝,难怪那丫头在马车上指责他自以为是了。
柔和的目光转向盥室,想到那个受人哄骗被迫嫁给他,还对早已逝去的姐妹亲情心存妄想的姑娘,无奈地摇头,心底生了些许同情来。
盥室里水汽弥散,仿若身处在云雾中一般。
逢月靠在浴桶壁上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荡起的水花冲撒在她如玉般的肌肤上,舒适惬意的同时,困意也席卷而来。
眼睛就快要睁不开,可苏景玉在外面,她不敢睡,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起身迈出浴桶,擦了擦水涔涔的身子,穿好淡红色的里衣。
脚尖勾起挡在门口的铜盘边沿,拉开条门缝朝里间看了看,苏景玉仍坐在圆桌边专注地翻着话本子,她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从盥室出来,径直走到菱花镜前坐下。
一头乌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前,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颗颗坠落,晕在淡红色的绸缎里衣上,变深,四散。
逢月微倾着身子,用布巾擦拭乌发上的水珠,目光透过菱花镜看着苏景玉手里的话本子,只见他手指一拨,书页从文字换成了一幅插图,图中的女子赤露着坐在男子怀里,身前白花花的一片一览无余,纤细的脖颈向后仰躺在男人肩上,狞欲的面色仿佛已经身处极乐之巅。
“你也想看吗?”
苏景玉突然开口,吓得逢月手中的布巾一颤。
她想不通,苏景玉明明一直低着头,竟然也能透过菱花镜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无耻!”逢月羞得满脸通红,对着镜中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似笑非笑地瞟向镜中,“也对,这种书看对多了容易做怪梦,梦里难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还会突然抱住别人。”
逢月听得出他意有所指,脸上烫得像是起火了一般,紧抿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在那团红色的身影很快便从她身后离开,她又羞又气,扑通一声趴在梳妆桌上,小拳头用力捶打着桌面。
桃枝重新为苏景玉备了水,四喜跟着要进来伺候,被苏景玉挡在门外,沉声吩咐道:“往后夜里不必你伺候,除非少夫人叫你,否则不要靠近主屋。”
四喜知道苏景玉在林府撞见她与林玉瑶窃窃私语,不再信任她,若不是看在她是林府陪嫁过来的才留有三分颜面,此时恐怕要赶她出门了,脸上一红,忙屈膝行礼,连连称是。
桃枝与四喜相处这两日,也对她的不恭和懒惰颇为不满,听见苏景玉斥责她内心一阵窃喜。
逢月的一头乌发已经干了□□成,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她把布巾晾在镜边,从床上抱起一套被枕放在美人榻上,突然想起昨夜画的鱼形玉佩不见了踪影。
入睡前她把画折了折放在枕下了,丫头们不知道她睡在榻上,定是苏景玉亲手收的。
盥室里水声哗啦啦响,逢月等不急苏景玉出来,自己到床上细细翻了翻,除了被枕就只有那个红木盒子。
难道被苏景玉给扔了?
正思量间,盥室的门声响起,逢月转头正要问苏景玉画的事,只见他一头半干的墨发松垮地束在身后,身上穿着一层单薄的大红色里衣,胸前的肌肉线条勾勒的一清二楚。
她不自觉垂眸,话还没待问出口便听苏景玉的声音传来,“找什么呢?”
逢月稍显刻意地拨了拨鬓边的碎发,抬眼道:“我昨晚画了一幅鱼形玉佩的画,放在枕下了,你见了没?”
“鱼形玉佩?”苏景玉眨眨眼,思量了一瞬才恍然大悟,走到外间的书案旁,掀起纸盒,抽出压在下面折了两折的的画纸,“我还以为你画的是一坨屎,差点给你扔了。”
逢月一把夺过画纸,冷眼瞥着他,“好像你自己画的有多好似的!”
苏景玉指尖在卷缸中立着的画轴上轻点,慢悠悠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我的画你不是早就看过吗?”
……
逢月无言以对,赌气不理他,拈着画纸坐在榻上慢慢打开,心道她的画技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看不出画的是块玉佩吧,哪里像坨屎了?眼睛不好使抠出来扔了算了!
苏景玉看着她赌气的模样抿唇一笑,脖颈向前探了探,细看画中的确是一块鱼形的玉佩,不是京中的贵公子们时常佩戴的款式,却一定是男子的配饰。
“这么快就有目标了?还是早就有心上人?”苏景玉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探究。
逢月躺在榻上,将画重新折好放在枕下,闭上眼道:“没有,梦见的。”
耳边没有再次传来苏景玉的声音,只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逢月睁开眼,从枕下翻出画来展开,看着鱼形玉佩回想着梦中的夫君,她依旧记不清他的脸,但他温润儒雅的气韵,低沉磁性的嗓音都令她久久难忘。
梦中人也应该算是心上人吧?
她轻轻地将画折好塞进怀中,甜甜地睡去,盼望着能与梦中的他再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