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云在急忙跟上。

裙摆翻飞，虞初初走得极快，她偏首看向小跑着跟来的云在，眉头微微皱起，又突然停下脚步。

二人停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虞初初的视线穿过云在，看见街对面巷子中的林罕。

一身青衣白袍，还是那副温润清秀的模样，此时站在人群之外，目光温柔带笑，只是静静看着她，似乎已经等她许久。

虞初初的思绪在一瞬间静了下来，眸中凝出几分冷意。

她看向云在，语气里带出些许笑意：“你去买碗馄饨吧，我想吃之前早上吃过的那家小摊的馄饨。”

云在拧着眉头，不解地看她。

“那个巷子里有户院子，被灵察司封了，你顺路去打听打听，那宅子多少银两，主家人可愿意卖。”虞初初交代道。

云在更不明白了，却还是接过她递来的灵石，在看见灵石里藏着的纸人后，瞳孔一缩，下意识想问她，却被虞初初拍拍肩打断：“若是价钱合适，回来记得告诉我。”

云在僵着背脊点头：“那我速去速回。”

虞初初松快地笑着：“倒也不用太着急。”

云在握紧灵石，转身往馄饨巷子走去，虞初初眼中笑意敛去，看向对面暗巷里的林罕。

同时也看向他身后窜动的影子，那影子与他的身形极为不符，足笼罩下他身后的整个巷道。

庞大，阴冷，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若她当真只是筑基境，此时看见的便只是一个林罕，她会如常地走过去，轻松谈笑，一步步走入阴影之下，直到被吞噬。

如此庞大的噬影，她只在元婴境的妖兽身上见过。

而林罕，是金丹境的人族修士。

帷帽下她眼底一片冷凝。

世事无常，前几日还对她多加照拂的人，今日便要笑着取她性命，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筑基境可真是委屈。

她还以为遇上宋知游和白慕弗，已经是最让人为难的事了。

没想更大的难题，在这等着她呢。

她噙着笑，一步步走向林罕，走入巷子，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停在阴影之外的最后一寸光影里。

她侧身张望了下他身后无人的巷子，好似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又看回他，语调寻常地问他：“林执事一个人，在这等我？”

林罕平静地看着她，含笑的目光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你不该留在主城。”

虞初初弯了下眉眼，是一贯轻松的调笑：“林执事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留下来。”

“留下来看一看，究竟是谁，这么想杀我。”她直视他的双眼说。

林罕的眸光动了动，却像是怜悯，又似遗憾：“身为泽荒族，你应该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该选择留下。”

他这般说着，似乎不愿再多说下去，右脚轻抬，欲要向前，身后的影子也随之汹涌而起。

“林执事在外游历时可曾去过罗睺山？”虞初初忽然问他。

“不曾。”林罕轻声道。

他脚步不停，向着虞初初迈出轻而沉重的一步。

虞初初却在他落脚的瞬间，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右手生术符符光明灭，身前即刻落下数道散发金光的符箓。

那金光灼热刺目，林罕反应迅速，立刻挥起长袍，遮去落在身上的金光，而白袍之上很快被灼出星火。

白袍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虞初初，虞初初右手搭在眉骨，眯起眼，半遮着刺眼的光。

“噬影生于妖兽，罗睺山是妖兽的地盘，你如果去过那里就会知道，噬影能够悄无声息地吞噬弱小，是基于妖兽的规则，弱肉强食。”虞初初的目光直视他的双眼。

“但也只有在你强大，却又不够强大时，捕食才需要悄无声息，而当我看见它时，你就已经失去了捕食的机会。”虞初初不无遗憾地说。

被金光照射到的影子，在挣扎扭曲中，如同漏了气一般，逐渐缩小，全然不复先前的庞大与危险。

“影子嘛，照一照就没了，”她不以为意地说，“可惜了，本来藏得好好的。”

她说完转身，向客栈走去，听见身后的人说：“你的生术符境界，远高于元婴境。”

“是呀，但凡换个比我境界高点的人，凭这几张生术符，也能够在涂水城横着走。”她边走边说，“可惜了，我只是个筑基境。”

身后的人没有再开口，虞初初脚步不停，直接走回客栈。

在踏入客栈大门后，脚步微晃，又很快稳住，在靠近柜台的位置坐下。

借着桌面遮掩，摊开左手手心，是一块巴掌大的、失去光泽的芥池。

而握着这块芥池的手心，因为灼烧，已经变得血肉模糊，部分烧焦的皮肉还在散发着滚烫的气息。

但她的眼中却难掩兴奋的光芒。

以她筑基境的修为，即便有一步炼虚的生术符在，也未必能压过元婴境的噬影。

在动手前她便在赌，赌林罕不是甘愿动手，赌他一击之后不会纠缠不休。

也赌她的灵体，能够完全吸收芥池中的灵气，在出手的瞬间发挥出可比金丹的修为。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收起已经空无灵气的芥池，她将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衣袖，面上不动声色，叫来小二。

在交代小二的间隙里，余光扫见客栈角落里的人影，眸光微转，笑了起来。

来的真是时候。

-

云在回来时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面上慌张，刚到客栈门口，便开始打量虞初初，直到确信她无事，才松了口气。

“那房子有些复杂，不好买。”云在轻声说，借着将馄饨推到她面前的动作，将纸人交给她。

“那可有些麻烦了。”虞初初右手拿起勺子，吹了吹热气，声音不轻不重，却并不遮掩地说。

云在眼神里满是疑问，却又不敢在大堂问话，只试探着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虞初初却突然扔了勺子，面带气愤：“大老远把我们叫来，还想字我手里捡漏，我就没见他林……他这么抠门的铁公鸡，幸亏我今天留了个心眼，没带着货去，不然还真可能带不回来了。”

她左右瞧了瞧周围的人，重新拿起勺子低头吃馄饨，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些：“他不买，那咱们就找别人，想在少城……小丫头身边露脸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云在茫然不知所措，“找什么人？”

虞初初想了想，谨慎地遮了遮口型：“回去跟你说，这儿人多眼杂。”

云在震惊又麻木地点了点头。

等到虞初初馄饨吃完，二人立刻回了客房，身后的视线一直尾随。

进了客栈，虞初初撤去房间内的阵法，堂而皇之地交代云在：“少城主这事暂时还没传出去，咱们得抓紧时间找到买家，不然等别人得了消息，可就轮不到咱们出手了。”

云在完全听不懂，只能两眼茫茫然地看她，两只手来回颠倒着指向门外，指着虞初初，又指自己，再摊手。

虞初初从果盘里捡了颗葡萄，塞进她微张的嘴里，继续说：“早知道林罕这么抠门，就不该冒险来涂水城，搞得现在我们很被动。”

她想了想，又说：“这涂水城的少城主眼界可不是一般的高，这般精美的飞舟，其他人就算临时定制，也得数月，咱们手里有现成的，也就还有时间，还能再物色物色新买主。”

“这几日我们再多打听打听，看看还有谁需要巴结越竹笙，把这飞舟卖给他，我们这趟就不算亏，实在不行，咱们就找上城主府，亲自献舟，落不得灵石，能落个大人情也是好的。”

待二人商议的差不多了，门外的人影一闪，瞬影离开。

三楼最奢华的客房内，单达齐刚刚回来，倚在躺椅上，身边有人在准备为他揉按灵穴，疏通经脉。

听见动静并未起身，只问了声：“姓林的回城主府了？”

“属下跟着他出了酒楼就被他发现了，之后就没再跟上去……”

“废物。”单达齐冷哼一声，并不意外。

“但属下看到他进了一处巷子，之后有个人也进了巷子，那人之后再出来时脸色并不好。”

“是什么人？”单达齐问。

属下回答：“是个带帷帽的女修，修为不高，但听她和同伴的对话，似乎是被林罕叫来的涂水城，要交易一艘飞舟，但价格没谈拢，现在准备物色新的买主。”

“飞舟？”单达齐示意手边按摩的人停下，坐起身，“可听清楚林罕为何要买飞舟了？”

那属下摇头：“没有明说，但提到了越家少城主。”

单达齐眯了眯眼，“飞舟，越竹笙……”他细细联系，不得其解。

“去，查一查，越竹笙的飞舟上次出现是什么时候，还有林罕那边，换个人去盯着，和他交易的那人也要盯住了，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单达齐说。

“是。”

-

确定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虞初初招了招手，将云在领到内室，重新布下控制灵气流动的阵法，取出纸人。

小纸人欢快地爬上虞初初的衣袖，又被甩下来，垂头丧气地停下来，空白的脸上裂开口子，吐出一堆东西。

云在看着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

虞初初托着她下巴给她合上，问她：“在那附近都打听到什么？”

云在回过神，忙将自己看到听到的全都说出来。

“那院子在巷子的最里头，门上贴着灵察司的封条，周围还有结界，我就按照你说的，去问问周围的邻居，那家卖不卖房子。”

“邻居们说那家的男主人前几日死了，被人剖开肚子，放了一院子的血，房子晦气，已经不能住人了。”

“还说那男主人早几年还有个夫人，他夫人的哥哥也住在那，后来他夫人的哥哥把他夫人杀了，卷了钱财跑了，灵察司没抓到人，男主人从那时起就犯了疯病，整日抱着院子里的海棠花树喊夫人。附近的几家邻居都说，是他夫人的哥哥回来，把他也杀了。”

云在一口气说完，又回想有没有落下的，确信说完整了，才问她：“程大哥不会就是他夫人的哥哥吧？”

虞初初用紫菱剑的剑鞘，扒拉着纸人吐出来的东西。

有新鲜的花瓣、带血的园土、地砖、瓦片，还有半根断裂的门闩。

闻声看了眼云在：“挺聪明的呀。”

云在却眉头不展：“可是程大哥怎么会杀自己的妹妹呢？”

“这就得问他本人了。”虞初初示意她看那些东西，“院子已经被灵察司搬空了，这些是沾了院主人气息的东西。”

“那这些上面有程大哥的气息吗？”云在问。

虞初初摇头：“程舟戎杀人时没用灵力，就不会留下能被傀儡发现的气息。”

云在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突然想到：“可是程大哥不是说，他杀的人到死还是凡俗人吗？傀儡是怎么发现他的气息的？”

虞初初给了她一个赞许地目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话刚说完，她突然被半片瓦片吸引住目光。

那片瓦片灰旧，带着风吹日晒的残痕，一角已经断裂，吸引她的正是裂痕处残留的半边纹路。

紫菱剑重重点在瓦片上，扫开周围的杂物，让那一角的纹路清晰展露。

虞初初脸色随之骤冷，幽深的眼底如同一潭寒渊，巨浪翻涌，将她面上的笑意全部淹没。

空着的左手捡起那片瓦片，用力握紧。

掌心的血迹顺着指缝溢出，低落。

一瞬间爆发的威压,将云在压得跌坐在地，震惊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