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厘心底没来由的一慌,反握住宋知游的手。
“你怎么了?”她问。
“突然想起来一些事罢了。”宋知游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笑了笑。
沈玉厘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也跟着勉强笑了下 。
虞初初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片刻,继续盯着楼上雅间内。
雅间里,单达齐极近恭维,话语中暗示之意明显,只要林罕帮他劝动越竹笙,待他拿下那栋楼铺,拍卖行顺利开张,日后好处少不了他的。
一家分店遍布四域多城的拍卖行,许下这种承诺,这背后利益之丰厚,很难有人不心动。
单达齐自觉信心满满,虞初初想了想,她也很心动,但林罕未必。
如她所料,林罕的态度一如先前,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单二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少城主身边的执事,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能得单二公子看重,实在有愧。方才听了单二公子对城中拍卖行的规划,看得出单二公子是有大才之人,未来不可估量,我自然也是心生结交之意,只是这生意上的事……”
他语调轻缓,说了坐下后头一句有用的话:“涂水城中现有的一家拍卖行出自胡家,胡家家主与我们城主交情匪浅,这事人尽皆知。如今城主闭关,事关重大,少城主又忙于城中事务,我知道生意上的事时机至关重要,但以如今形式,城中要再开一家拍卖行,还需得等上等。”
他语气凿凿:“待到时机成熟时,我定为单二公子引荐,届时少城主也会更加感激单家的体谅。”
对面好话说尽的单达齐,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管家忙在一旁说着讨喜话。
这顿饭最后勉强体面的散了场。
管家亲自送林罕离开,单达齐一只手支着头,一手拨动着扳指,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
“屁大点的芝麻官,就敢跟老子在这装腔作势。”他深吸了口气,眼底泛起怨毒之色。
“派出去的人怎么说,这家伙打哪冒出来的,什么路数?”他厉声问。
一旁候着的人忙回道:“目前只查到他幼时是就涂水城本地人,二十七八岁时离开过,前两年刚回来,家中无亲眷。刚回来时他也没在城主府办事,还是后来在大长老鹤章谋乱时立下功,才入了少城主的眼,得了执事的官。城主府里的人只知道他是金丹境,具体没人见过他出手,也不知是修的哪一道,但少城主很听他的话是真的。”
单达齐凝神细思,想了会儿说:“四十多岁的金丹境,便是入无界堂也够了,回来涂水城却不入城主府,还没人知道他修的什么道,简直荒谬。那他离开涂水城那些年都去了哪?”
“这个还没查到,那时没人听说过他,无名小卒最是难查,小的这就再派些人去查。”
“查不到就去问问鹤章的人,蠢东西。”单达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老东西,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会输在个黄毛丫头手里,真是个废物。”
“是啊,若是鹤章没有败,我们这会儿兴许都开始修缮楼铺了……”手下的人叹气道。
“行了,去打听清楚后,记得将和鹤章相关的人和消息,都抹干净点。”单达齐说完,下面的人领命退下。
林罕被一脸讪笑的管家一路相送,走下楼梯时余光扫到角落里,带着帷帽的虞初初。
再看与她同桌的人,微微诧异。
虞初初自然也看到了他,只低头吃饭,继续盯着雅间里。
小小的蝈蝈藏身在窗边的盆栽里,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忽然间虞初初听见一声鸟鸣,她眼角微眯,小蝈蝈木讷地调转过身。
就看见大开的窗框上,一只漆黑的乌鸫蹲伏着,缓慢眨动的眼,紧紧盯着它,像是盯了它许久。
饭桌上的虞初初扯了扯唇角,在乌鸫俯身冲过来时揉散手心的符文。
云在见她已经走神许久,沈玉厘几次说话她都没有搭话,悄悄戳了下她的手肘,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虞初初收回神,轻轻摇头,把手边空荡荡的蝈蝈罐子给她看。
云在记得这罐子里的小蝈蝈昨天飞走了,可晚上又自己回来了,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了,她纳闷地看虞初初。
虞初初摊手:“这次是真没了。”
沈玉厘和云在闲聊了会儿,这会儿已经看不出先前的情绪,见她二人低语,也看见那罐子,问虞初初:“是常败小将没了吗?”
虞初初点点头,摆弄着空罐子,颇有些遗憾。
“我们方才来时见那摊主今日仍在,不如再去挑一只,兴许有更合你眼缘的。”沈玉厘安慰道。
虞初初幽幽叹气:“可我觉得常败小将就是最好的。”
沈玉厘一时失笑,觉得这对姐妹不仅妹妹讨喜,姐姐也有些可爱。
他们三人原本在城外毗邻村,此时回城,并非是来吃饭,而是来等人。
眼下饭吃得差不多了,传讯玉牌亮起,三人即刻起身。
三人离开后,虞初初靠在椅背上,远远地打量宋知游的这个心上人,看上去冷冷清清,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
瞧着也才二十多岁,刚入金丹境,却已经得了剑尊赐剑,未来可期。
只是出门在外全凭喜好做事,连点基本的防备心都没有,说好听些是天真,说难听点就是傻气。
难怪能和宋知游那傻货走到一起。
三人出了客栈,一辆马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他们面前,车上的人没有露面,驱车的小童是只木雕傀儡,呆滞地望着前方。
三人上了车,马车很快离开。
虞初初搭在桌上的手哒哒哒地点着,心中惊讶,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那只傀儡小童,她再熟悉不过。
能驱使这辆马车的人,只会是他。
她的耳边,又一次回响起越竹笙之前的疯话,多次求娶,情深似海,互许来生……
翎卿仙门少主,白慕弗,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废人。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和筑基境的她比起来,谁更废物一些。
她收起手边的罐子,起身,带着云在离开客栈。
当年争夺英才榜的人,一个死了,一个废了,这百年里不知又换了谁,换了多少人,去争那无用的第一。
如今死了的回来了,他这个废了的……
她扯唇轻笑了下,这个莲藕精就算是成了废人,也不会耽误他为祸人间。
那些谣言能够传出翎卿仙门,传到他小未婚妻的耳朵里,多半和他本人脱不了关系。
拿她这个已死之人做筏子,祸害他的小未婚妻。
他最好在做这些之前给她烧过纸,问过她的意见,不然……
她还没揍过废人,不知道揍起来会是什么手感。
-
出了酒楼的大门,二人果然见到了卖蝈蝈的摊位,虞初初扫了眼,兴致缺缺。
倒是摊主认出了她,问她昨日那只可还满意。
虞初初点头,答得敷衍:“很是生猛,我瞧你这摊上的再没有比我那只好的了。”
摊主笑得欢喜:“那只也是我最喜欢的,姑娘好眼力。”
虞初初:“还得多谢老板割爱。”
她旁边还有位顾客,是个半大的小孩,正嗷嗷哭着,说自己那只被爹爹喂了鸡,哭得伤心。
虞初初被逗乐,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热闹才离开。
转身时听见摊主说:“大肥鸡吃蝈蝈,你爹打你,天经地义,你呀还是回家问问你爹再来吧,不然买回去还得喂鸡,白瞎了我这些宝贝。”
小孩哭的更伤心了,虞初初已经走出几步远,还在笑着,步子却忽然一顿。
大肥鸡吃蝈蝈,鸟儿也吃蝈蝈,捕食关系,天经地义。
但鸟儿捕食前可没有先打招呼的道理。
那一声鸟啼声是在警告她?
虞初初眼底残留的温度在一瞬间褪去,在确定自己周围没有人盯着后,继续往对面的客栈走。
短短几步路,将可能做这件事的人迅速筛查了一遍。
不可能是房间内的单达齐,他若是发现有人窥探,第一反应是停下说话,追查到底,不可能放任傀儡背后的人离开。
也不会是越竹笙,她的人只会立刻将她带回城主府,一颗忘尘丹喂下去,永绝后患。
至于越松云,他只想要她远离涂水城,或送走,或灭口,没必要打草惊蛇。
宋知游……也不会是他。
她才刚让宋知游听到她的声音,引导他看到一张被玉佩改换过的脸,看他的神色,当时应该没有分心做别的事。
而沈玉厘和谢涞,没有理由这么做。
况且他们一个剑修一个刀修,轻易操控不了鸟兽。
她一路走回客栈,上了楼梯,回想着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林罕走下酒楼楼梯时,看向她的那一眼。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想她插手涂水城的城务,还是不想她接近单达齐?
思绪还未整理清,她忽然脚步一停,捏着纸人的手瞬间握紧。
脚下急转,向客栈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莲藕精,外表白白净净,里头全是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