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广袖长袍,体形修长却精瘦,隐隐有不足之状,闻声,回转过头,朝声音看去。
此际,杨管事才在昏暗朦胧间看得清晰,这男子竟是甚为年轻,不过三十上下模样,但他却有一双莹洁如美玉般的黑眸,通体的气势毫无半丝危险,但他站在夏侯爷的榻边,就足以令杨管事心魄俱震——
“你离这榻远些!”
“你退离些,否则莫怪老朽不客气!”
杨管事一连地出声威胁。
“如何不客气?”
男子扯了扯唇,美玉般的黑眸终于溢出一丝轻嘲的神情,然后,他果真退离了半丈之距,洒洒脱脱地负手立于当场,毫无还手之力地等待着杨管事的宣判。
“来人!来人!”
接着,杨管事对着周围一阵大声吼令。
可惜,没有一个人出现,也没有御林卫冲过来护驾。
此刻,这里像是一座死殿。
杨管事傻了眼。
男子见状,摊了摊手,继续方才未完之事,身上的锦被扯开,露出少年瘦弱的身子,男子将人轻松挟在掖下。
杨管事眼皮狠狠跳了下,张开双臂,厉声恫吓,“放下侯爷。”
男子根本就不理他,堂而皇之地带着人离开。
轰
走到殿门处,陡然一道黑影递出,快到迅雷不及掩耳。
就听到“噗”地一声,男子腋下的少年倏地被索去,与此同时,一队御林卫气势汹汹地冲上。
眼见势头不好,男子冷哼一声,那双莹洁如玉般的眸子露出一似笑非笑,吐出四字:“后会有期。”
身形闪电般,如一股黑煞之气,旋即而逝。
“你们去哪了啊?”
杨管事见人离开,也不令追,只赶到铁音面前,急急地道,“这府里怎么一个侍卫也没啦,这是怎么回事啊?”
铁音将怀中的少年重新放回榻上,这才回头答道,“杨管事您看,这些御林卫是我刚抽调过来的,所以说,这府里面的所有御林卫都不见了吗?这黑衣男子是什么人?”
“我也正想知道此事啊!”杨管事哭丧着脸,如临大敌。
二人一番商议,先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往跨院而去,就发现太医们也是人数不齐,其中呆在前院的几名太医也都失去踪迹,跟失踪的御林卫一样。
顾御医闻讯而来,却是顾不上这些。
他先是查看了脉搏,接着命人去取麻沸散,“小侯爷就快要醒了,需得喝些药才行,否则只会弄得伤口更恶化。”
没过多准,小童将准备好的药端过来。
还没送到近前,就被杨管事止住,“顾御医,夏侯爷他之前被那黑衣男子控制住,您先看看是否中了暗算,老朽总是觉得,对方来时十分诡异,离开时也太过轻松,如果不是冲着夏侯爷来的,也无可解释的了。”
“嗯。”
顾御医点头,但却没动作,尤其是眉头紧琐起来。
只因为他方才查看脉向,并没有查出异样。
众人正在商议时,府里的奴已经将殿内收拾妥贴,同时将寝殿里面的烛火都点燃,使这里照如白昼。
“还是先喝药呃……”
顾御医依然说着,后面的话突然咽了下去。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就发现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小侯爷!”
夏福惊叫,冲过去,扑跪在他面前。
接着其他奴仆也都赶过来,大家轻手轻脚压着少年的四肢,生恐他因疼痛挣扎弄伤。
夏未眨眨眼,眼前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他打量着眼前的环境,依然是古色古香的宫殿,但还不够暖阁奢靡,床幔若白色的云海层层叠叠,铜铸烛台峦峦道道,身畔这张熟悉的面孔是夏福。
也就说……没死成。
兴贤这个废物。
夏未闭了闭眼,想到未来将要陷入的牢笼,他心里涌出一丝悲凉,也仅仅一瞬而已,便睁开了眼,朝着另外熟悉的人看去,“铁音,顾御医,辛苦你们了,皇上呢?”
这一次闹的,肯定被燕韫知道了个通透。
夏未接下来又问,“张老如何了?”
他这一道道声,却是令众人既惊又异,很快都反应过来,尤其是顾御医,太高兴了,三族这下子都保住了,赶紧上前叙说情况,尤其是太医院的功劳,万一皇上再要杀人,可好歹请夏侯爷保一保他们,最后才说了张老他们都很好,天天上朝下朝地。
“兴贤呢?”
夏未揉了揉眼睛,尽量放轻声音,这个蠢货,难堪大用!
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兴贤他死了,被人杀了……”
夏福赶紧把来拢去脉讲了一遍,正在这时,忽听得外面一声唱音,“皇上驾到。”
却不知道是谁,竟将夏未清醒的消息告知。
“都退下。”
一记低沉酷凛的男音响起。
登时,寝殿内连侍候的府仆在内,也都纷纷退下去。
夏福最后看了小主人一眼,也不得不退下,并将殿门关上。
寝殿内有股山雨欲来黑沉之势。
榻上的夏未半垂着头,似是在思索什么,最后他抬起头朝天子看去,当看清楚时,不禁一阵惊讶,“你……你怎么留胡子了唔?”
原来这数日,燕韫虽朝政没有落下,却是寝食鲜少,天子容颜依然俊朗,却消瘦极多,亦是蓄起了胡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这一番看下来,竟有三十多的光景,再加上他本就不苟言笑,性情阴冷,令人难以亲近。
夏未话没说完,就被他那胡子扎得疼痛起来。
他近来只是灌药浆的唇齿,他的口腔,亦都是糊满了苦涩之气。
可燕韫索取到的却是甜蜜。
这具活生的身子,身下少年不再是荡幽幽失魂的傻子,他每一寸呼吸,他哀呼无法承受的柔弱,他快要窒息一样地承受……都是展现给朕的。
这具身子是朕熟悉的,这支灵魂也是朕想要的。
幸而,都回来了,都在朕的掌握之中了。
燕韫亲吻着他,还不满足,只稍稍放过他,给他呼吸的机会,便又狠狠地攫去他的甜蜜,但这些都不够,手往下探去,掌握了他。
仿佛永远知道,怎么取悦他,怎么使他臣服。
夏未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对待而惊住,这股想要独占自己的气势令夏未感到震惊与恐慌,但他被弄乱了,没机会去思考,很快就又被拖进更深的沦陷。
突然身体颤了下,夏未眼前一片空白。
方才的火热,很快变冷。
狂兽一般的男人,也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他抽身,净了手,轻哼一声,冷酷无情地离开寝殿。
夏未怔怔地看着离去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燕韫忽然热烈又忽然冰冷。
殿外,众人跪送皇帝。
很快,铁音,顾御医他们又都纷纷赶进来。
顾御医等人查看侯爷的病体之后,都是退下,准备药方和汤药去了。
夏福取了热水和帕子侍候小主人,只是看到小主人股间的凉湿时,不由地神色一黯,却强颜欢笑,“小侯爷,御医说您很快就会好的,您不知道,您若再不醒来,皇上可就要急死了,皇上还说要问罪张老他们,多亏您醒过来了……”
“皇上没有问罪张老他们,只是差点杀光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以及他们的三族。”
铁音更正道。
他站在帐幔外面,看着一旁的烛火,刚要再说什么,冷不丁地被夏未反诘,“是你出卖了本侯??”
见夏未翻旧账,铁音也很不悦,“侯爷若非向皇上用药,在下也不会揭露这一切。千万不该,不该向皇上用药。”
难怪计划会失败,果然是铁音告的密。
夏未皱皱眉头,他就知道以他如今的情况,身边是没一个真正足信之人了。
相信铁音,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他是想要这座坟墓的,但他们偏偏不葬了他。
看着自己这具身体,夏未冷笑,“你自然是向着你家主人,皇上要我,无非是还没有得趣,待玩腻了,自是任意处置。铁音,你也不过是助纣为虐而已,何苦说得这般光明正大。”
“侯爷,您这些都是浑说!”
铁音亦是恼了,不顾夏福的阻拦,冲到帐内,一股脑地道,“想当初,皇上得知命人杀侯爷之举乃是错的,便是开始后悔,及至现在所做所为,无一处不是为了侯爷;当得知侯爷死而复生,您不知皇上有多高兴!他派了暗卫前去江南,日日守在侯爷身边,甚至数次前去江南,在侯爷昏迷的那些日子里,陪在身边的都是皇上……这些你可知?可有人告知于你?”
这么一番话,令夏未愣了愣,渐渐地抬起眼来。
铁音继续道,“侯爷可知道,您在销金窟里面中了春风散,一路发作直到帝都,皇上命太医院众人前去迎接为您治疾,在马车内的那七日,皇上如何待您,您是不知,但您在那欲药发作时情形,却是皇上日日侍候,试问若拿您做个玩意儿,焉用如此?”
闻言,夏未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朝夏福看去。
夏福低垂下头,不敢看自己主人。
“到了皇宫,这数月以来,皇上连处理朝政也守在侯爷身边,您是不知,大家也都不敢说予您知,您是对的,处处都是皇上欠了您的,但走到今日您也该明白了,再不能说自己是个玩意儿,因为再有此言,便不配为人了。”
铁音一口气说完,愤愤地瞪着榻上的少年。
“我……”
夏未良久才回过神来,抓住问题的关键,问他道,“燕韫因何这般待我?”
诚然,这些他都相信。
只是为何?
明明燕韫非杀他不可,怎会突然转变了主意?
“那个……”
这下子,铁音支吾了,不知该不该说。
只是触到侯爷这副“你继续编吧”的表情,铁音气不过,当下倒豆子一样,都说了,“有一回皇上痼疾发作,可是侯爷您入了这王府,与王爷共渡寒夜?那时候的王爷认为,是美人救了他,一直派我等寻找美人,不成想最终寻到了侯爷您的身上了。”
“额……”
夏未微微思量,想到此,本来苍白的面容变得绯红起来。
这件事若不是铁音提起,他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