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整个金殿都是一静。
新帝威慑鼎盛,且不说一开始登基时的对臣子们的清算,就拿眼下太医院这帮人被齐整整地,连里面的管事都没落下,统统送进了刑部……皇上这般大手笔,就足够震慑群臣的了。
眼下皇帝这突然一笑,纵然是声音不大,却也被满殿听得清清楚楚,所有大臣都不敢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齐生生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每个人表情都很整齐划一,带着期待之色,实际上内心各有思量,有生恐皇帝发怒火烧及到自己身上的,也有在审视自我生恐皇帝会找旧账的……
大家心思各异。
且就在这时,天子笑意愈发深了。
众人就发觉皇上这笑,很真诚,竟从来就没见过笑得这样的真诚的皇上了。
“何事?”
突然,天子发话。
大家顿时顺着天子的目光扭头朝着那视线所及处望去,结果就看到一个……小宫女。
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笑,是因为这小宫女!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皇上该不会对这小宫女,好吧,这小宫女莫非在所有人都不知情间,被皇上宠幸了??
难怪皇上不纳妃,不仅仅是因为夏侯爷,还因为这个小宫女?
“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夏侯爷他用了药之后,之前就脱险了,请圣上安心!”
小宫女沉儿福身行礼,一口气把来意全报出来了。
金殿雄伟,这么多人都看着她自己,她心里慌张,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盯着自己的脚下的地面。
“哦?”
天子语调中带着一丝疑惑,但却有九分喜庆!
夏未被救活了。
太好了!
凤眸瞬间漾荡起一片欢乐的波浪,天子沉不住气地站起身,立即道,“摆驾,朕要出宫去看看他。”
“皇上!”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张老张扬铭开口止住,“既然夏侯爷的性命已经无碍,还请皇上赦免太医院一众人,救不了夏侯爷绝非他们所愿,请皇上恩准。”
张扬铭这话绝非是为了给太医院求情,而是为了他的学生夏未着想。
人既然已经活了,便不能够再牵连其他。
否则以后夏未在这朝堂间,将会变成处处逢敌之境。
不利于他以后的发展。
“准了。”
皇帝轻淡地一抬手,眉头都不眨地放过了太医院一众人。
致使百官都是望向张扬铭。
虽然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这张老一句话还是改变了圣意。
往深里下想,自打夏未得到圣宠以后,似乎皇上与内阁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朝着缓和的方向发展,最后都快变成了“一家人”了。
“果然,有夏未这枕头风在,夏未这娘家人可真是……都占大便宜了!”
“等着瞧吧,以后夏氏一族张氏一族,有的只是荣华富贵!”
“这夏侯爷究竟怎么回事,怎地又重病垂危了?”
天子要下朝,众臣只能“被迫”离开金殿,出了金殿,三三两两的臣子们聚到一起,便是对此事一番议论声。
亲近之间的臣僚便是压低声音八卦:
“我听说啊,这夏侯爷是‘不堪受辱’,所以自杀啦!”
“你想想,他一男儿,却被皇上当女子使用,必然是受不住的,而且皇上年轻气盛,怕是近来没少……应该是给玩……坏啦……”
同僚之间出了宫,便是说得更多了,急忙做对策,“那怎办,以后还能再劝皇上纳妃么?”
另一人便道:“哼,与其劝皇上纳妃,不如多去冠军侯那走动走动,说不定你我都会升官发财呢!”
看看现在,皇上连早朝都不顾,抛下群臣就去找那冠军侯。
可见这夏侯爷依然是盛宠不减呐!
所以,纳什么妃?
劝皇上纳夏侯爷为妃,这还差不多!
“好好好,听说夏侯爷他已经出了宫,如今正在从前的齐王府养病,我还真得要去拜见一番,自然是带上好药材再去。”
……
齐王府
这次金殿朝会散去,接着没过多久,齐王府外便多了些暗中查探之人。
王府内,管事的更是收帖子收到手软,清一色都是为了要进府拜见冠军侯的帖子。
但皇帝来的比他们还要早。
看到这如云一样的重重叠叠拜帖,他凉薄地吐出两个字:“烧了。”
很快,身后便有浓黑的烟冒出来。
皇帝则是去了这府里的寢殿,心下却想着,夏未在这是否住得习惯?
刚来到殿门口,便看到站在那灯笼处之人,是兴贤。
“皇上……”
兴贤也的确是在等皇帝,见着人之后立即求道,“皇上不如将那些药渣拿出来,扔了也是浪费,说不定小的能炼制出治愈痼疾的丹药……”
铁音回来时,远远就看到兴贤居然还敢在皇上面前说话?
几步上前,铁音跪倒在地,“皇上,属下犯了大罪,请皇上降罪!”
“啧啧,还知道错了?”
皇帝讽笑,并不多言,遂一指兴贤,转而淡淡地吩咐铁音道,“交给刑部,将他双腿剥皮,拿盐水泡上,不准伤他性命知道么。”
“皇上饶命啊!”
兴贤两股战战,委顿在地,他好不容易从刑部那令人丧胆亡魂之地逃出,现在皇上怎么又要搞他啊?
“是。”
铁音拎起兴贤,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人直接提出王府。
中途兴贤不停挣扎,口中冤屈不已,“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没做错任何事啊,为什么啊,我不要啊……”
皇帝恍若未闻,径直进了寢殿。
一道粉色倩影突然出现眼前,皇帝明显地皱紧眉头,苏公公察颜观色,连忙上前来拜,并且解释,“皇上,傅小姐她是前来帮忙捣药的。”
皇帝脸色冰冷,看得出是对傅千珍甚为不欢迎,听罢后便说道,“去后殿捣药,以后不准出现在寝殿。”
傅千珍愕然。
此地,除了侍卫便是太监,以及那些太医们,只她一女子,过会儿她还要负责上药喂药,皇上把她撵走,还不准她进来,那谁照顾病患啊?
“若有疏忽,朕斩了你。”
皇帝凤眸冰冷地盯向苏公公。
闻言,苏公公却如蒙大赦,赶紧向天子叩首谢恩。
这说明皇上已赦免他。
此前傲骨逃出来一事,总算在此刻彻底解决了。
皇帝在寢殿内查看,见无一处不妥当,于是便往内殿行去。
太医院众太医如临大敌,一刻也不敢松懈,此刻齐聚于此地,密切观察着病患的一呼一息,连眼睫颤动都不曾放过。
这不仅关乎着夏侯爷的安危,还关乎着他们的三族生死。
皇帝到来,众臣煽呼万岁。
顾御医上前,连忙道,“皇上,夏侯爷他睁开眼了,已无性命之忧。”
“嗯。”
皇帝很满意于这个结果。
扭头冲苏公公吩咐,“赏。”
“谢主隆恩。”顾御医等人顿时又是一番跪下叩首,每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早浸透了身上衣衫,都传出股怪味。
不管皇上赏什么,现在却给出他们一个信号,他们再也不用进刑部,也不用被斩三族了。
他们和他们的三族,都脱离死路了!
太好了。
就在众臣暗暗松口气时,皇帝却径直走到病榻前。
这床榻乃是燕韫做齐王时所用,如今他看到躺在上面的少年,用着他曾经睡过的榻。
燕韫抠地挖墙到如信,总算是内心找出了一点点的安慰。
回身,但见众太医均是瞅着这边,燕韫沉了脸,“都退下。”
众太医应下,顾御医少不得上前嘱咐几句,“皇上,侯爷才刚刚被救回,不宜疲劳,需得有太医从旁时刻守着……”
“朕就呆一会。”
燕韫声音很重地吐出几个字,隐隐地尖锐冷厉。
“是。”
大家都不敢多言,陆续退出去。
听到殿门被带上的动静,燕韫这才卸下一直端着的架子,他俯身掀起锦被一角,凤眸注意到少年穿着雪白中衣,表面上身体并无不妥当,只是那左侧大腿之处甚不协调,他撩起,只见左大腿包扎着厚厚的布,仿佛真的被伤到血肉一样。
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包扎布,燕韫想到药庐时,兴贤捧着的那块黑乎乎已经碳化的血肉,凤眸不禁闭了闭。
想到此前,夏未腿上溢血却无论如何不让看。
当时朕甚至还信了你的鬼话,永远不过问此事。
深吸口气,半晌,燕韫才无奈地喃喃,“爱卿,朕已替你出气了。”
刚直起身,就见榻上的病患眼睫轻颤,口中痛吟出声。
燕韫来到近前,抛却了先前的一切不快,满面期待地看着少年睁开眼。
这双星眸,终于肯再为他睁开。
从此以后,朕绝不允许你再逃出朕的掌握!
“爱……”卿。
燕韫话未说完,榻上的少年眸光动处,看向了他。
只是一眼,少年便恹恹地复又闭上眼睛。
再没有睁开看他。
“好好好,你就这般厌恶朕。”
“夏未你等着,朕若再来看你,朕便不是这天下之主。”
“哼,朕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天子光火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犹如一头暴怒中的雄狮。
只是无论他怎么说,病榻上的少年,依然不曾给他一丝回应。
“好,这可是你选的,走就走,朕现在就走!”
“朕若再来看你,朕跟你姓!”
狠狠一甩袖,天子怒发冲冠,旋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