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近半个时辰,没听到新帝宣他,阳光打落在身上,夏未浑身暖洋洋起来。
“皇上该用御膳了。”
快过午时,内侍壮着胆子提醒道。
这几日,新帝即位,发作了好些宫人,外面看到的是大赦天下,其实内宫之中却是苦不堪言。
内侍们生怕一个行差就错,落得难以挽回的下场。
新帝放下奏折,出了御书房,仿佛才看到外面还跪着一人般。
明黄的靴鞋上精致繁复地绣万寿如意纹,尊贵至极地出现在眼帘之中。
夏未蓦地抬眼,将要向新帝看去时。
忽而身侧传来一阵警告地尖咳声。
顿时,夏未便连忙止住,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
“朕倒将你忘了。”
新帝声音没什么情绪,仿佛过了一个呼吸,才又吐出三字:“起来吧。”
“谢圣上。”
从寅时到巳时,夏未站了四个时辰;
如今又跪了半个多时辰。
起身时,身子摇晃了下,他暗暗咬牙,支撑住自己。
本以为新帝要与他说什么。
未料,新帝却是去用膳了。
那他……
“世子殿下,皇上让您回去。”不一会儿,内侍赶过来传话。
夏未内心直翻白眼。
还是谢过内侍,夏未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外走。
内侍见夏未走了,这便赶去向皇上回话,忽而听闻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响。
循声望去,却见夏世子竟倒在了地上。
“嗯?”
燕韫凤眸微抬,看过去,“夏世子昏倒了?”
语气竟有几分质疑。
连火雷都不是他的对手,实在很难想象,他竟这般虚弱?
竟然昏倒?
莫非是苦肉计。
内侍闻听新帝的弦外之音,赶紧跪地自证清白,“皇上,奴婢若有半句不实,求皇上杀了奴婢!”
刚才他跑过去再三验证,夏世子连脉搏也甚是微弱。
时有时无。
内侍真怕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
他也摸不准皇上对夏世子存着何等心……
夏世子经此一日,又冻又饿又跪。
万一直接给没了,那他这个当奴婢的,掉脑袋事小,怕是连九族也给一并抄没了。
内侍还要再说什么,忽地就见皇上早已出了殿门。
燕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那华服裹身,却苍白瘦弱的美貌少年,扭头厉叱:“还不快去请太医!”
“将人抬入殿内!”
内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皇上,要将夏世子送到哪座宫殿?”
新帝刚刚登基,既未选妃,此前也未有姬妾。
如今后宫一片空置。
而先帝的妃嫔们早就这几日之间,搬离原先宫苑,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如今后宫一大片空苑,可适合夏世子安置这副身子的,却不多。
“朕的玉鸾暖阁。”
燕韫道。
内侍面上飞快地凛了下。
然后手脚迅速地与几个人,把夏未抬过去。
不一会儿,太医们匆匆前来诊脉。
得到的消息是皇上病倒,结果到了之后发现病的是夏世子;
可这玉鸾暖阁是皇上着意辟出之所,轻易不得让外人入的,现在居然让夏世子呆在此处。
太医们与内侍对视一眼,彼此心下均是有了计较。
随后,他们一同向新帝禀报夏世子的病情:“世子殿下是着凉了,而且贵体虚弱,时有情志刺激导致病邪入侵,这才神识昏迷晕倒的,需给以补剂,养心为主,当以凉药舒缓之方……”
“皇上,世子殿□□虚,却用了些类似助眠之药,如今体温极低,臣认为应该为他服些活络气血之热药,以免他沉睡下去,伤及五脏六腑……”
“金太医,世子应该用凉药!”
“不,葛太医错也,世子应该用热药!”
这番话,令燕韫倏地想到,那日侯府厅室,夏未脚下踉跄,却被一个奴仆揽住腰的情形。
那时起,夏未的身子就已渐渐衰弱。
之后,他杀火雷,定然是用了全部的力量。
所以,今日才撑不住这数个时辰的严寒,昏死过去。
如今朕若再杀他,便易如反掌了吧。
转瞬,燕韫又想到一事,那日夏未所饮的茶是……精制过的红茶,属热茶。
很好。
凤眸几不可察地拂过一缕飘缈的淡淡寒意。
众太医说完,有的便偷偷撩眼皮朝新帝看来。
发现皇上龙颜无怒无喜,但见凤眸深邃,一时令人猜不透这位天子的心思。
“葛太医,依你的药方为世子治疾。”燕韫说道。
用凉药。
葛太医大喜,是他在新帝面前表现的机会了!
涩苦汤药灌入喉管,昏迷中的夏未,没什么反抗地一一饮下。
他体内残留着,为老侯爷“疗愈”时的镇定剂。
这一剂凉药饮下,令他本来虚弱的身体愈发每况愈下。
这几日,新帝祭天,夏未天不亮又随老侯爷入宫忙碌,一直未曾合眼。
兼而,复活系统的失败又令夏未心绪烦乱。
本是强弩之末。
新帝在御书房处理朝政,直到子时,未见有丝毫懈怠。
更未曾对玉鸾暖阁的世子有,半个字的询问。
内侍却是不敢怠慢,见夏世子在亥时发起高烧,到子时依然高烧不退。
实在撑不下去,只好跑到秘御书房禀报皇上。
“皇上?”
铁音如今已被擢为御书房侍卫统领,是为正三品。
但对铁音来讲,他对燕韫的忠诚之心,只不过是由齐王府换成了现在的御书房而已。
闻听夏世子性命垂危。
铁音不由地上前出声提醒。
这是自己心腹,燕韫焉能听不出他的真正意思。
“哼。”
燕韫轻轻一哼,接下来吐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朕将夏世子交予葛太医医治,如今他非但不珍惜朕对他的重用,反而意图谋害世子,实在令朕失望!传朕旨令,念其昔日有功于先帝,免于死罪,罢其医官之职,流放岭南,府内家产统统充入国库。”
葛太医是恭王的人,先帝在世时,便与恭王爷眉来眼去。
如今,燕韫轻松割除这一碍眼之辈。
只是圣旨一下,葛太医一家哭丧求饶倒在其次,恭王燕煊气得把先帝赐的玉如意给砸了。
此事一过,明日便有夏世子隆宠于新帝一说,甚嚣尘上!
下半夜,金太医为夏世子用了热药,总算是将发热的情况降下来,只是世子依然未醒。
下朝归来的新帝,罕见地未去御书房,却是匆匆直奔鸾玉暖阁。
一时被宫中奴婢们悄悄相传。
因而,现如今侍候鸾玉暖阁的那位世子,格外周全照料。
张府
见祖父下了朝,张青霄急急迎上来,顾不得礼数,劈头盖脸地问,“夏未他如何了?祖父因何不去探望他?这都两日了,万一新帝对他……”
“莫要妄言。”
张致铭抚须,冷瞥过去一眼,然后进书房。
当即,张青霄也跟了进去,焦急道,“爷爷,夏未他究竟如何了?”
“你没听帝都盛传,夏世子皇恩浩荡么。”张致铭冷声道。
“呵,我却是不知。”
张青霄非但不信,反而怪异道,“夏未最是与我交心,若新帝真待他好,他不会不说予我知。”
“那你待如何,闯进宫,将他救出来?”
“救?”张青霄甫一听到这个字,不禁失色,“爷爷您的意思是……”
夏未不会是要死在那宫中罢?!
玉鸾暖阁
“都退下。”
“是。”
暖阁中静谧而幽香,燕韫负手站在御榻前,垂眸扫过榻上那衣袍精美的苍弱少年。
走到近前,燕韫大掌探去,触到他尖瘦冰凉的下巴,施力,硬是转向自己。
少年便软塌塌地伏在新帝的鼓掌之中。
乖顺得不像话。
松开手掌,少年身子于是软绵绵地倒了回去,犹如一缕没有生命的丝带那般。
看得燕韫不禁皱眉。
在外人看来,他没理由要夏未的性命,也不能让夏未死在宫中。
这是从前的他,多么希望看到的。
可现在,却是恰恰要救夏未的性命。
“让金太医好生诊治,今日便让夏世子清醒过来。”
撂下话,燕韫返回御书房。
近日,他拿御书房当寝殿,不眠不休地处理朝务,饶是如此,尚有数撂奏折未曾理出。
黄昏之际,玉鸾暖阁宫人来报,夏世子醒了。
燕韫批阅奏折的动作隐约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过了一个时辰,燕韫认为,夏未理应过来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可是玉鸾暖阁处却没有丝毫动静。
“夏世子如何了?”
燕韫不禁亲自问道。
“回禀皇上,夏世子吃过药又睡了。”
闻听此言,燕韫内心嗤笑,他倒是心安理得,睡在朕的御榻上,竟然没有丝毫诚惶诚恐!
又过了一个时辰,燕韫亲自驾临玉鸾暖阁。
“皇上驾到!”
一阵尖锐的嗓音唱响出来。
龙榻上少年,容色略红润了些,只是许吃了药的缘故,睡意沉沉,不见醒来。
宫人去推他唤他,他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得踏实。
“哼。”
燕韫心头生怒,龙颜却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敢在朕面前放肆,也只有他夏未。
只是这人睡了他的龙榻,他今日却是要睡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