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属下去请御医吧!”
邹寒饶是个铁汉子,此刻也再沉不住气了。
“本世子……还、还死不了!”
夏未冷嗤。
缓了口气,再问道,“还有,何事!”
夏福颤手为他拭去嘴边的一缕鲜血,代为答道,“是齐王爷,他说世子您烫到了喉咙,非要来看您!”语气很是生气,竟是气那前来添乱的齐王。
世子这身子总是流血,能见得了外人?
“待我好些,便去见他。”
半晌,夏未缓缓说道。
什么时候好?
邹寒不知,夏福也不知。
就在邹寒要出去回绝了齐王之时,夏未道,“半个时辰吧,你去禀报齐王。”
不知为何,邹寒觉得此刻世子说话,竟是有些连贯,像是痊愈了一般。
“是。”
邹寒应令退出。
“夏福,你去准备,我要沐浴更衣。”
说着,夏未强自从乌木鎏金如意大床榻上撑起身子,见夏福来扶他,他只摇了摇首,“快去。”
“是。”
夏福一离开,屋子里便空旷极多。
夏未重新翻倒回榻上,脑海中响起,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刺耳的警鸣声。
那是他特意设置,复活系统的死亡预警。
从昨晚一直鸣叫到现在。
普通情况下,早就被其吵得耳鸣或者精神涣散,可夏未却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他的身子连番遭遇折磨。
方才那一个时辰,他已死过一次,之后再醒来,复活系统的鸣叫也缓淡了许多。
半个时辰之后,应该会彻底停止。
到时候就能见燕韫了。
须臾,夏福前来,侍候夏未去沐浴。
“世子,有件事小人很不解,您中毒之后,齐王爷就到府上探望,会不会这事跟齐王爷……”
夏未沐浴后,青玉般身姿,笔挺立在原地,而夏福一面侍候他更衣一面质疑地吐露内心的想法。
“是或不是,本世子去会会他,便知。”夏未音调平稳地说着。
特意挑选出一袭藕荷色矜贵衣袍,中和了他那惨白的病容。
闻言,夏福偷偷觑了世子一眼,心下诧异,怎么觉得世子越来越好了?
就在一盏茶之前,世子还在呕血,七窍流血,怎么好得那么快?
“走吧。”
夏未对着铜镜中的人瞥了眼,装扮得体,说着,便出了宅院。
此前烫伤的喉咙,非但未好,反而更是细密辣痛起来,但他的音色却与平时无异。
来到前厅。
夏未站在外面,星眸微抬,望向里面。
早已等候多时的齐王燕韫,正负手欣赏这侯府的假山亭台,流溪肥鲤,唇畔似是勾勒着一抹微笑,深藕红织锦华服,腰间坠一枚精雕细琢的螭纹青玉,欣长的背影融入这方奢靡的古色古色府邸。
令夏未有种欣赏古代墨卷的错觉。
一时间不由想到这齐王发病时的,可怖场面。
夏未也不知怎的,或许是经历了那种场面,他现在对齐王反而没有一开始的那种疏离陌生之感。
“世子爷,您干吗呢?!”
突然,一道娇蛮的女音从旁响起。
那齐王也似刚刚察觉有人前来一般,回身冲声音处看来。
就见那着藕荷包衣袍的矜贵世子,眨眨眼睛,仿佛俏皮地露出微笑来。
那眸似星辰,望着人时,风琉不羁,艳色逼人。
“原来是王爷也来了,小妇人陈氏,拜见王爷!”
六姨娘状似莽撞而来,打扰了夏未的思绪,却又自来熟地跑过去向燕韫行拜礼。
甚至是……连行礼的举止都显得那么潦草。
“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与陈氏一同来的,还有一年方十五岁待字闺中的姑娘,双眸似水,腰枝纤纤,红唇微丰,却不失娇憨,屈膝行礼间,却不见卑微之色,她名叫陈玉兰。
听闻她是陈氏在外与前夫君所出,后来陈氏遇上老侯爷,便带着此女入了侯府,幸而,老侯爷没有将这玉兰姑娘一起宠爱了。
“免礼。”
燕韫微笑,凤眸却促狭地朝夏未望着。
“今日老侯爷身子爽利,听闻来了贵客,便叫妾身过来看看。”
六姨娘腰枝款摆,笑着说道,眼睛却若有意指地瞅向夏未,“世子身体历来是好的,不过世子年纪也愈发大了,是该好好养养身子,准备纳一房姬妾。”
究竟是谁让这六姨娘过来说这些话的?
还有,燕韫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夏未内心无语,发觉连陈玉兰也在偷觑着自己,脸梢飞霞,仿佛甚是迷恋一般。
这时,燕韫表面上露出一丝兴味,“本王也甚觉如此。”
说罢,他那目光还故意在夏未身上流连不去,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
只是,跟在他身边的护卫铁音,却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心中想着,世子殿下是真没死。
好好地活着,还活蹦乱跳地要纳姬妾。
这下子,刘神医要栽了。
见夏未一直没应声,六姨娘不甘心地继续道,“世子爷,妾身认识一有名的江湖大夫,他的药丸最是有惊人的疗效,明日便能送到世子院,爷您用一下试试!”
“玉兰,你给世子爷送过去……”似是有意撮合。
“不必了。”
夏未沉静从容地打断她,末了道,“自本世子回府,这侯府中馈便是混乱不堪,以后就由六姨娘掌管罢!”
一直想重新整理侯府内宅,却苦于没有时间。
现在六姨娘自动送上门来,夏未也知她有所图,是以顺水推舟让她掌势。
当然,以后也方便收拾她。
“啊,那妾身可有得忙了。”
六姨娘露出一脸遗憾之色,但身体却极诚实,掩不住地眼角眉梢之喜:
“既如此,妾身带着玉兰先告退了,看来最近要忙一些了呢。”绝口不再提那江湖大夫之事。
“玉兰告退。”
母女俩说着,这就离开。
这母女俩是打秋风来了。
趁着齐王在此,她们一顿浑说,无形中对世子施加压力。
其行径还真是跟人一样,上不得台面!
夏福跟在世子爷身边,心里把这对母女骂了个遍!
这时,燕韫朝夏未走来,见状,夏未有些不解,莫非齐王这是要离开么。
“身体不好,还想纳妾?”
两人相距半丈时,燕韫语调冰凉地问了句。
夏未一怔,很想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身体不好”?
燕韫却面带严肃地自顾自道,“听你的声音,那喉咙处的伤是依然未愈吧。”
不过是喝热水烫伤了喉咙,有什么呢?
夏未心说着,面上却只能端着礼数,回答道,“王爷关心了,请!”
然后他头前引路,先入客厅。
“另外,今日早朝金殿上听闻侯府三公子一事,本王甚是挂怀。”
燕韫说到这,凤眸幽深:“而且据本王所知,上次本王入府之际,三公子出事,似乎本王难辞其咎呢。”
“此事与王爷无干,都是我那命苦的三哥无福罢了。”
夏未露出一抹宽厚的微笑,云淡风清地宽慰道。
他知道,今日齐王前来,不仅为了探视他喉咙的伤势;也为了摘干净夏绍瑭之死的事情;就不知道,昨夜刺客下毒一事,与这位是否有瓜葛?
那毒,中之,必死无疑。
而今日,夏未故意命邹寒取了以他面容所做的□□,使人假扮,与夏青云一同前去张府。
他未死的消息,借此一事,宣扬出去。
杀他的人,肯定会对此一探究竟。
而夏未,却等来了这位齐王爷……
“三公子之死,已然是事实,却说魏家吃瘪,会不记仇于夏世子?”
“夏世子,你的老师张扬铭却是因你而得罪整个刑部了。”
“夏世子你躲在府宅不出,扑花弄蝶,侯府传到你身上,真是败了!”
“呃……”
怎么又绕到纳妾上去了?
夏未莫名,而且齐王居然在教训他。
前世今生,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来说他。
夏未抿了抿唇,俊脸冷峭,“听闻王爷御体欠安,想纳妾一事要延些后吧。”
呵,就算我纳妾,我这也叫及时行乐。
话说出,夏未本以为齐王会生气。
未料,他凤眸一片淡漠幽远,似乎是意不在此?
燕韫忽而想到他发病那晚出现的美人,因此声调变轻变低,道:“本王有心上人了。”
夏未闻言,呼吸莫名一紧,仔细听他说下去,只是燕韫却止了声。
就在这时,夏福带着婢子奉上香茗糕点。
清茶香气与奶甜香气混合,一种令人惬适舒缓之感。
婢子福福身退下。
夏未捏了块糕点,细细品尝着,星眸有一瞬间迷离,可惜很快便烟消云散。
他道:“王爷请用吧。”
燕韫说道:“本王不喜甜腻。”
夏未未勉强,随意执一杯茶饮。
饮毕,只见那茶白腻的青瓷杯内侧,一片鲜红。
有些刺目地落在燕韫眼中。
凤眸余光状似不经意掠过端坐于椅中的夏未,星眸璀璨,乌发雪肤,即使面色憔悴,也足以令明珠黯然失色。
他修长指尖略滞,终究是拈起这盘中形状怪异的糕点,燕韫是从未见过的。
然而小小的一粒,正合适入口。
在口腔中咀嚼。
松脆、绵密,柔滑还带着……淡淡的香甜。
之后,他问道,“张府送去的那是不是也这个?”
夏未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跟夏青云去张府送糕点之事。
“王爷,怎知?”
思索间,不禁反问道。
“无意中在宫门口听闻,张府奴仆对张老所说。”
燕韫说道。
声落,客厅之中再无话语。
只见夏未又饮了口茶,却见他饮过的茶杯内侧愈发地鲜红。
燕韫却又拈了一块这奶香酥滑的糕点,凤眸慵懒,思绪却在别处——
刘神医的散血蛊,果然是入了夏未身,只是却未杀死他;
火雷说这夏世子武功高强,不知他武功究竟有多厉害?
“王爷今日倒是清闲。”
夏未蓦地说了句。
“尚可。”
燕韫回道,瞥了眼对面这夏世子,心思他定然是要送客的。
“来人,给王爷拿一些‘蛋白酥’。”
夏未却是扭头冲夏福吩咐说。
燕韫颇感意外。
此前燕韫说过不喜甜腻。
其实夏未也不喜。
只是这蛋白酥,是他亲自指点下人所做,品尝着它的味道,看着它的存在,让夏未不时会想到家乡,而不是在此世界为客。
“世子爷,六姨娘在外头候着,非要请您过去一趟。”
这时,夏福从外面进来,急声禀道。
“好。”
夏未突然觉得身子不适,闻听此言于是点头,内心觉得六姨娘这次算是干了件入他心的事。
转头向齐王告罪。
然后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台阶时,夏未身体蓦地颤了一下。
夏福眼尖,赶紧去扶,抱住世子爷的腰身,紧张问:“爷?”
他最怕看到世子爷吐血了。
燕韫冷不丁看到夏未被一个奴仆搂着腰身,面上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