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在看着自己。
夏未开始慢慢地站起来,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绷紧了弦。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呢。”
黑衣男子语如春风,眸如春水,温柔地看着眼前这少年,手却伸向少年精致的脸庞,欲要轻轻抚摸。
最终被少年躲开了去,少年那双极漂亮的星眸,警惕地望着他,“你是谁?”
“欧阳逸。”
不意会如此轻易得到答案,夏未愣了愣。
下一刻,就被对方给得逞了,脸颊被欧阳逸摸了把。
夏未回过神来,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银灿灿弹丸,塞给他,同样微笑,“久仰,送给你的,见面礼。”
“此物,做什么用的?”欧阳逸格外珍惜地接过弹丸,表情温柔如水地望着这少年,“你告诉我。”
夏未深深地打量着欧阳逸,却发现这黑衣男子眸光真诚无暇,在这一刻,夏未心底那浓厚的防备竟在这笑容中被削弱了些,口中已自顾自地说道,“捏爆它,会有惊喜呢。”
“好啊。”
欧阳逸微笑着点头答应,很好奇,这会是怎样的惊喜。
青年广袖之下的手掌果然捏住,然后轻轻捏了捏,竟觉得分外硬实。
魅笑自他眸间流转,泛动起自负的光芒,“倒是不甚难的。”
说着用足了五成内力,呯地声捏碎此物。
轰
身周围响起一抹道炸鸣之声。
夏未愣了愣,旋即心头一喜,他的运气果真是不错的。
随着一阵烟雾散去,夏未看了一眼地上,不由地心头“咯噔”一声。
因地上只有一点点散肉沫儿及血污,除此之外,是干净得很。
“这便是惊喜?”
欧阳逸读出了夏未眼底的神情,他满不在乎,垂眸看着自己被炸得只剩白骨的右手,以及胸口处炸出的血窟窿,虽不大,但却在汩汩涌血。
好半晌,他才再道一声,“你们这里的人当真是……歹毒呢!”
疾快翻出第二枚小钢炮,夏未捏在手心,这才表露出不喜回敬,“什么叫做歹毒?你取了刘神医的尸身,剜了兴贤的舌头双眼五脏六腑,对御林卫也斩尽杀绝……莫非这叫做仁慈?”
贫嘴时,却在暗暗寻找彻底制衡对方的绝对优势。
欧阳逸咬了咬牙关,半晌才道,“对你那个晋国皇帝,我,已经十分仁慈了。”
“你重伤了他。”想到燕韫不知怎样了,夏未星眸迸出杀意。
“但没死。”
欧阳逸缓缓拍落身上的碎肉沫,仿若无事人般不设防。
与此同时,夏未手中的小钢炮倏忽击出——
“逸哥哥,你在这儿干嘛呀?”
“逸哥哥,你该换药了,我娘叫你回去换药……”
“逸哥哥,我们来啦……”
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堆儿稚童。
夏未动作一滞,忽听欧阳逸低声道:
“你也很仁慈,不是吗?”
说着竟不再理会,转身带着孩子们往回走。
“还不跟上来。”
他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般。
夏未没理他,只是朝四周环顾,夜已深,头顶一轮冷月,凛然盯视着。
动了动唇,却是抿紧了,抬腿只得跟了上去。
左腿依然没知觉,他走路一拐一拐地,深觉自己像是在用股骨头拄着一根木棍,模拟着正常人行路似地。
幸而要走的路程不大,就在临河边的一处农家所在。
却原来是欧阳逸逃至此地疗伤了。
回忆此前,却见他的颈间只是有一抹淡淡的红痕,“这伤口愈和如此之快。”
“逸哥哥,你去哪了喔?”
简陋的农舍里,突然一个不过三四岁大的梳着两小鬏鬏的小豆丁,不失娇憨地跑过来抱住欧阳逸的小腿,当看到他流血时,小豆丁吓得大叫,“娘亲,逸哥哥又受伤啦!”
不多时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小妇人跑出来,见到欧阳逸受伤,顿时责备地将人带进屋去,回头就见一道矜贵的身影一瘸一拐地也进了来,抬眼看去,吓了一跳,怎么这位比欧阳逸还要病弱,瞧瞧这张漂亮的脸蛋,白惨惨,颤巍巍,虽颇有礼数地冲她微笑,可那两片唇瓣却仿佛在苦楚地痉挛,连那双风彩出众的星眸也是呆呆地提不起神。
啧,这一来竟来了两个病秧子!
许是看中了我林二娘有一把子好医术罢!
“等着。”
林二娘嘴里虽说着,眼神却毫不客气,示意夏未进屋随便坐,转身便去备药。
狭小的农舍之中,两人一豆丁,竟是安静得紧。
最终夏未说出来意,“本侯的腿伤,用你的药极为有效,你将其他的药交出来吧,本侯代陛下饶过你滥杀之罪。”
欧阳逸对此兴致缺缺,他抹了把流血,这血弄得他痒痒地,转头压制着眼底莫名的期待,对夏未道,“你呢,你饶过我了么?”
“怎么讲?”
“你随我去见老祖宗。”
“是何人,在何处?”
“梧树林,出来之后,我们便暂时定居在那里。”
“好。”
去见见那所谓的“老祖宗”,或许就能弄清楚,这帮人找上他夏未的原因。
正思索间,那小妇人便捧着一个偌大的托盘而来。
只见上面缤纷彩色地摆放着一枚枚药瓶。
混在一起,有一股淡淡的涩苦幽香味道。
她将这些之物分成两份,一份推到欧阳逸面前,要他自己涂抹,另外一份则是并不动,反而取了杌子过来坐上去,拿眉头点点示意夏未将伤口果露出来。
夏未:…………
“你确定不要?”
欧阳逸鼻内不轻不重地“哼”一声,笑容却是格外温柔,“你可想要好了,若是腿上恢复知觉,便是百倍千倍的痛觉回来,到时,连捏那弹丸的力气也无,变成了砧板之肉呢。”
夏未面上无色,心底却做了一番思量,口中只说道,“既如此,这药便只涂一半,留一半力气好对付你。”
欧阳逸闻言不由地眼角弯弯发出一道笑,“好,那我便瞧着等着。”
两人的交谈,是一种古怪的气氛。
夏未不着痕迹地打量此地、此地之人、以及黑衣男子欧阳逸,却发现此人胸无芥蒂,性情温柔却极为聪颖,很难将之与残杀御林卫,重伤燕韫那个人合在一起。
林二娘侍候夏未上药,看到伤口恐惧,林二娘全程不带半丝异样,仿佛早习以为常,夏未正欲探究,不觉感到伤口处传来异样之感,竟是有了知觉!
然而,不过一盏茶时间,铺天盖地疼痛朝他席卷而至。
彼时,欧阳逸已上完了药,他缓缓道,“如果这药是毒的话,你纵然有那弹丸也是无用的……”
夏未不动声色抹去额上的薄汗,“这小钢炮乃是工部所制,一种是用来捏碎,造成巨大杀伤力;另一种是遥控之,造成巨大杀伤力,犹如天上的风筝,只要有引线在手,那风筝便不会失控。”
一番话说得欧阳逸脸色变了变,只好绕开话题,“上药之后,我们便要回去找老祖宗,你可走得?”
“无妨。”
吃了一枚小钢炮,欧阳逸却浑然没有一丝怨恨之意。
重新换了身银丝云纹黑袍,便上路。
一起身,夏未就知道自己托大了,整条左腿痛入骨腔,这还不算,若要正常行事,哪里是嘴上说说而已呢。
而且,林二娘的药,只治疗他的腿伤,心腑之伤难医,刚走两步,夏未不由地捂住胸口,心跳如乱麻,恨不得直接让心跳跳死过去,好叫他解脱了这番。
这时,欧阳逸又旋身回来,看着他,并不言语,只是摇头。
“呐,这个吧,应该能用上?”
林二娘从内屋出来,给了夏未三枚山楂般大小的红药丸,“先服一粒,不行的话,都服下,此药有毒性,以后再不能服用了。”
闻言,夏未接过来,沉默地望着林二娘,心下几度思虑。
终是将所有疑问都咽下去,一个字也没有问出。
欧阳逸见状,正要出言刺他几句,以挽先前被怼之郁闷。
可谁知,他竟将三枚红药丸毫无犹豫地一一吞服,那熟练与果决,显是对此早已熟稔于心。
抿了抿唇,欧阳逸再开口时,声音不由地缓了几分:“你都落到这般田地了,心里还偏着那晋国皇帝?何不借机离开他,莫非一定要死在他手里才甘愿?”
夏未摇摇头,眉宇间仿佛纠缠着万千丝连,叹道,“你不懂。”
欧阳逸不禁又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却显示出他的聪颖与亲切和善,“我是真不懂么?还是你太过执迷?你这般糟蹋下去,也活不长久了呢。”
“即使活不久也……也该有一场完美的谢幕吧。”夏未语气有些僵,他并不喜欢被眼前人看透身体状况,对方也不在乎他背负着什么,更嘲笑他一直来所付出的一切。
“如果是表演的话,或许我能帮助你?”
欧阳逸说道,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热心肠。
“燕韫不是一个能容忍欺骗之人,除非是真正死去,否则没人能承受天子之怒。”夏未淡淡地翻个白眼,嘲笑欧阳逸是孑孓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噩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