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啊!”
初棠无语嗔道。
亭子外树影簇拥,月光稀疏穿过枝叶,映在初棠那酒醉后泛出酡色的眼睑。
两人就那么静静僵持片刻。
单薄的肩膀倏地耸动,如终于想起正事,初棠脸颊微鼓,自认凶狠警告道:“我要等晴云醒过来,你别烦我,小心我揍你!”
语毕,又把指腹戳进酒杯。
程立雪瞥了眼程管家。
程管家意会挥手叫来两名婢女把晴云架走。
初棠也伺机吮掉指端的酒珠。
醉醺醺的人再伸手时,一个手掌却横在酒杯口,叫他吃不到酒水。
“干吗?”
“挡着我道了。”
初棠用头拱了拱碍事的掌,没拱掉,他啧叹句:“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
他又用脑袋顶去,企图撞掉这障碍物。
程立雪垂头。
视线下,墨发松软浮动,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他掌背。
小猫似的,求爱抚。
“晴云回去了。”
“喔。”
初棠惙惙抬起脸,明眸善睐映在月下,似思忖半天,忽而挽出点笑嘟囔,“那我也回家。”
他软软卸下枕在石桌的手臂。
“啧!”
“这路怎么晃来晃去的,走不了啊!”
沉默半天的程管家适时开口。
“亭子外有马车候着。”
“坐什么马车!”
“那您想如何?”
“我要搞点刺激的,来匹马,咱们策马奔腾!”
“现下没有单匹的马呢。”
“这不是吗?”
初棠偏着头瞟人,用鞋面轻轻碰碰程立雪小腿:“这不马马马马啊——”
他本就醉得东歪西倒,这抬脚的功夫,更是重心不稳就往一旁倒下去。
手臂蓦然被股力度攥住。
“马还会扶人呢,都成精了!”
程管家看得胆战心惊。
他抹抹虚汗:“哎哟,我的祖宗哟,您再仔细瞧瞧,那可不是马。”
“嗤!少诓我。”
“我可是下载过国家反诈APP的人。”
“明明就是匹——”
初棠扯起程立雪的一抹发丝。
“小白马。”
他疾如风般转身,一脚踩上石椅,双手慢慢吞吞箍上“马脖子”。
脑袋垂在“马儿的肩侧”,初棠猛地甩动两撮”缰绳”,温糯软绵嘟囔句:“向M78星云出发。”
“……”
初棠夹着“马腹”蹬蹬腿。
他自言自语嚷道:“我想,大概是我小时候把光借给了奥特曼,所以我现在呀,前路渺茫,一片漆黑。”
程管家:“……”
他抬头望天,这深更半夜的能不漆黑吗?
“我们去问他拿回来。”
“闹够没有?”
无丝毫温度的话落在缱绻的夜。
程管家惊诧愣住,随后却见自家公子,拎小猫似的,把人拎上马车。
“……”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呀。
他暗暗为人叹息几句,连忙去驾马车,想了想,又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中。
马车缓缓穿梭在寂夜。
东歪西倒没个坐姿折腾半日的人,忽然举起双手,扒在他肩借力,摇摇晃晃要起身。
“你又想——”
初棠小幅度抬起右腿。
马车轱辘恰逢其时碾上碎石路,车身微微一颠,本就浑身脱力的人,一时没站稳,刷地一下就坐了下去。
“唔。”
鼻尖磕在坚实的肩头。
怀中人闷声闷气地哼唧两声。
俨然是撞得生疼。
程立雪眉眼松动,两指拧上眉心。
歇息片刻后,跨坐他腿的初棠又不消停地往里挪挪,温香软玉似的身子蹭在他胸侧。
含糊不清嘀咕:“哥哥帮我问他拿回我的光。”
撒娇意味尤为浓。
腿上人呢喃两声,蓦然摇头。
“不!我要自己拿回来。”
初棠突然挺直腰板,双手抓住眼前人肩膀,使尽浑身力气摇晃:“哥哥。”
程立雪却纹丝不动,也一言不发。
“哉佩利敖光线怎么放?”
“……”
“我问你话呢!”
“什么线?”
“哉佩利敖光线。”
“……”
“迪迦的必杀技呀,你说要教我的!奶奶昨天还给我买变身器呢,说是我八岁的生日礼物。”
“八岁?”
“嗯,今天夏至呀,是我生日。”
程立雪蹙眉闭目,指腹摁揉太阳穴,那股沉默,再也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我变了身你就教我好不好?”
“……”
初棠语毕,连忙胡乱摸上自己的衣衫,却怎么也找不着昨日收到的变身器。
他咕哝声:“我神光棒呢?”
“你藏起来了吗?”
初棠蛮横霸道地给人“搜身”。
他的手掌从上到下,一直从肩膀,摸到胸膛,摸到腰腹,又到……
“欸?”
“神光棒藏在这里吗?”
软柔的手没来由碰到某处地方。
程立雪倏忽睁眼,如霜般的眸光,恍惚被丝暖热触感化出丝涟漪。
初棠却浑然不觉。
他指尖轻轻戳了戳:“快掏出来。”
“……”
须臾间,初棠的手被冷漠无情地拎开,那人嗓音比指腹还冰凉,说:“手放规矩些。”
怎么就不规矩了?
非礼你了吗?
臭男人真矫情。
初棠听得愈发置气,较劲儿般挣扎着抽手,口中还一直大言不惭叫嚣——
“把神光棒还给我。”
“我要去找迪迦PK。”
“神光棒啊!快拿出来!我要变身!”
……
程府大门,马车缓缓停下。
程管家掀开帘子,便见公子两手托着个身影,抱孩子似的把人抱下马车。
公子怀里的小哥儿耷落的手臂,软叽叽的,随着底下人脚步小幅度甩动。
倦懒如小猫阖眼,下巴轻抵公子肩膀,格外乖巧恬静,不知是假寐还是熟睡。
双颊宛若雪地撒进朱砂,白里透红,唇上还沾有水迹,潋滟流光。
又将其衬得无比的娇媚。
程管家暗吸气:“啊嘶。”
这幕再配上那个姿势……
那个姿势他只在风月话本里见过。
而且,他怎么感觉初棠比上马车还醉呢?程管家急急忙爬上马车。
不一会儿便在角落发现个长嘴酒瓶。
瓶身还淌着酒迹。
啧啧啧……
这是当作助兴玉势?还是灌进哪里去了?食髓知味的年轻人当真是比他看过的话本还会玩。
果然,人不可貌相呐。
他家公子当真是丧心病狂。
……
房内,燃着安神香。
大黄兴奋摇尾巴,拱拱不省人事的初棠。
程立雪推开书房房门,他回眸望向床榻那边的黄犬,轻声开口:“过来。”
大黄乖巧走过去。
一人一狗前后走进书房。
*
次日。
初棠起得不算早,天气渐渐凉下,他种在耳房后的青红椒都落了层薄霜。
他随手摘走一颗青椒和一颗红椒,随后来到小厨房屋侧的菜地,挖出个洋葱。
晴云早早便在小厨房里清洗模具,两人忙活小半个时辰,抱着东西离开府邸。
今日的风吹得落叶纷扬,初棠拂掉摊位木桌的尘埃,才慢条斯理摆出道具。
因为今日卖的是“章鱼小丸子”,这种东西现烤比较好,他便只是准备面浆和配料。
待有人买时,再现做,但怕有人吃不惯,他还是备了几颗供人试吃。
晌午时分。
书院陆陆续续走出些人,呼啸的风刮来,倏地吹走张纸张。
“欸。”
青年见那纸张卡在个小摊位后方才松气,与人结伴,不紧不慢走向那边。
晴云低头捡起脚边的纸。
忽地发怔。
初棠用木签挑出几颗熟透的章鱼小丸子,狐疑瞟瞟人:“很好看么?你都盯半天了。”
“奴婢一介丫鬟,大字不识几个。”
“噢。”
他轻哦声凑过头,粗略扫去几眼。
竟然是……零分作文?
几位书生已来到他们跟前,其中一人道:“我百思不得其解,夫子为何要你重写功课?你这文章我看着实在精妙绝伦,自叹不如。”
初棠转转眸。
这首拆字诗,确实挺妙笔生花的,疾恶如仇地抨击了一桩陈年冤案。
但这种事情,放在古代,只是被打回去重写,那还得感激你们夫子深明大义呢。
先前说话的书生骤然看来:“这位小哥儿,你这样大剌剌打量我同窗作甚?莫非你也略懂文墨?”
初棠只举起手里的小丸子:“试吃一下吗?”
“十文钱一串。”
“哈哈你倒懂得趁机推销。”
书生朝他们走来,拿回那篇诗文,心情甚好地放下铜钱:“来两串吧。”
*
章鱼小丸子很快被卖完。
昨日还有些清醒时,初棠记得答应过阿绛要给人打一块玉坠,所以出门时,便把图样交给玉铺雕刻。
现下收摊正好去取。
与晴云分别后,初棠拿着玉坠便去寻人。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初棠捏着根红绳,拐弯转入处僻静的林地,因低头串着玉坠,几乎撞到迎面而来的身影。
手一滑,玉坠也甩了出去。
“欸!”
那人眼疾手快接住他的玉坠。
初棠抬眼,眼前是名墨绿色衣袍的青年,那人沉稳端方,凛冽的眸光迟疑半分,似停顿在他身。
他礼貌道谢:“谢谢你。”
男子微微颔首,将玉坠还给他便转身离开。
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找阿绛,下人们也没拦他,初棠轻车熟路走进庄子。
他踏进园子的门,便瞧见小厨房里忙碌的红衣身影。
“阿绛,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
阿绛显然没料到他会来,捧着个瓷碗转身笑道,甚是明眸皓齿。
她端起碗走来:“我在做长寿汤饼。”
“啊?你今天生辰吗?”
“不是,我生辰在三个月后。”
初棠听得无言以对,思忖间,他也懒得追问,只抬出手心的玉吊坠:“答应给你的玉坠。”
“你还真给我做了吗?”
阿绛倏地搁下汤饼,她接过玉坠,细细打量几眼,而后迫不及待挂上脖子:“好看!就当作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罢。”
“你这面都坨了,能吃吗?”
阿绛欲言又止,片刻后莞尔道:“长寿面嘛,主要是求个好意头。”
“那我也给你做个长寿面呗。”
“好呀。”
初棠语毕,挽起衣袖就往里走。
灶台的食材还挺多。
他随手挑出块五花肉洗净切块,放入温水里,再加少许盐,浸泡一刻钟左右,使肉质更显软糯。
挤掉水份的肉放入热锅煸炒出油脂。
滋滋啦啦的油声中,方方正正的肉块变得焦黄酥香,肉香混杂点油脂味飘起,勾得人嘴馋。
“好香呀。”
阿绛凑过来,给他递了块甜瓜:“来吃点。”
大抵是看他腾不出手,阿绛直接把小块的甜瓜塞到他嘴边:“张嘴。”
初棠:“……”
他眼眸轻抬,歪着头,不好意思似的眨眨眼。
“怎么?你夫君没喂过你吗?”
“……”
阿绛嗤笑一声:“看来他不行呀!不会疼人的男子要不得哟。”
“他——”
初棠刚张开的唇,忽地被塞进块甜瓜。
“别他了,肉要糊咯。”
他一惊,慌忙撒进手里的葱姜、八角、干辣椒和冰糖,慢火翻炒,将糖炒化至肉裹上糖色。
红烧肉咕噜冒出油脂香味儿,初棠见状继续加入酱油老抽翻炒均匀。
最后还要倒进开水炖煮两刻钟。
趁着炖肉的功夫,他又开始搓面团,面条抻得七七八八,他便揪出四个小团子,借竹签辅佐,边挑边压弄出四个“生辰快乐”字眼。
清水烫熟面食后,初棠又顺手还煎了个荷包蛋,煎完蛋,那边的肉也炖得油亮。
初棠拿来个碗,盛出面条,浇上红烧肉的汤汁,再把红烧肉舀到面上,铺上个荷包蛋,又烫了两根青菜放上去,最后摆好“生辰快乐”字眼的小面团。
这一碗“红烧肉拌面”便大功告成。
“红烧肉拌面,尝尝。”
初棠把面推到阿绛跟前:“你的长寿面。”
“你还给我挑了字?”
看到这碗面时,阿绛显然僵滞愣愣,她浅声嘀咕句:“我从未吃过这么用心的长寿面。”
“这有什么的,只可惜三个月后才是你生辰,不然我就可以给你做蛋糕了。”
“没事,反正我也未必——”
阿绛话音顿住,她似痛心疾首拍案叹息:“哎呀!你要是早一步来就好了。”
“啊?怎么了?”
“我哥哥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你们完美错过了!我心如刀割。”
“我来时好像碰见个人,是墨绿色衣服。”
“墨绿色?说不定就是我哥哥,你觉得他好看吗?”
“额……”
“你就说好不好看嘛?”
初棠托腮沉吟几声。
倘若程立雪的颜值是满分的话,那么神医大哥就是九十九分,至于阿绛的哥哥,应该有九十八分,但若是看在阿绛的面子话——
“满分。”
作者有话要说:程立雪:谁满分?
初棠:程立雪。
程立雪:程什么?
初棠:程立雪!
程立雪:什么立雪?
初棠:程立雪!!!
程立雪:程什么雪?
初棠微笑:咱们明天去看海底星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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