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初棠的嗓音几乎是喝出来的。
他不可思议瞪向程立雪,却见那人懒眼抬眸,声音轻飘飘的:“我不喜重复。”
所以搬回正房是真的?
他真的没听错?
这孤男寡男同睡一床,怕不是要出事?
嘶……
初棠眉眼蔫蔫倒吸凉气。
不可以!
让他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他都绝无怨言,但让他出卖自己的色相,那是万万不能!
初棠嫌恶抓紧衣襟:“我真没想到你是——”
话音戛然而止。
是程立雪的话打断他:“今夜起,你睡那边。”
初棠满脸不解,他视线顺着程立雪所看方向望去,墙那边不知何时与门侧隔起道屏风,屏风与墙的里道则支起个小床榻。
“我睡……”
他转回身子面朝程立雪,初棠微讶举起拇指指指后方,“睡这?”
“不然你以为呢?”
程立雪淡然抿茶,面无表情瞥来,不知为何,初棠却在那双眼里看到抹戏谑。
这个臭男人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言语捉弄他?
初棠:“……”
思忖间,他还是昂首挺胸道:“约法三章,再加一条,未经我允许,不得圆房。”
他话音刚落地。
那边的程立雪竟轻笑声,“咯”地声搁下玉杯,起身往侧间方向走。
临到他跟前,才顿足认真审视他。
初棠却隐约感觉到丝不屑。
程立雪在嫌弃他?
他陷入自我怀疑低头打量自己。
初棠愤愤不平咬牙。
这个臭男人,只能说他不懂欣赏清纯男高的好,以后最好别跟个孔雀似的追着他开屏。
眼下忽而亮出块玉佩,初棠头顶也随之落下道声音:“自由出府。”
白玉佩堪堪他半个巴掌大小,剔透无瑕,流转出莹白光泽,便是他这种外行人都觉着必是价值连城,初棠眼底染上诧异:“还有两条呢?”
“再说。”
“……你这,我……万一你敲诈勒索我怎么办?又或者逼良为娼?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初棠。”
程立雪本就顿足在他两步之外,这忽然侧身微微倾斜向他的动作,带着丝莫名的侵略性与压迫感。
那人冷冽道:“不要太想当然。”
也许是程立雪的语气太过冷,初棠私以为这个家伙话中有话——
爷只是陪你玩玩而已!
你算哪根小葱?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配和爷谈条件?自以为是!得寸进尺!
初棠深深吸气。
行吧。
等他赚够钱,他也懒得奉陪呢,来日远走高飞后,他一定祝这个臭男人当一辈子的鳏夫。
啊呸!是打一辈子打光棍。
初棠心里嘀咕几句后,视死如归点头:“只要不是违法违纪,你说啥就啥吧!”
“还有一个小点,既然府中的冰多到可以拿来滥用私刑,不如你贱卖给我?”
“贱卖?”
程立雪轻笑重复一声,模棱两可道:“先前的玉佩,可出入府中任何地方。”
“玉佩?是这个玉佩?”
初棠举起手里那块剔透白玉,任何地方?就是说那些冰也可以随意挥霍咯?
想不到这块玉佩还挺厉害!
“谢谢程公子大善人。”他拉开门往外跑。
程立雪回眸,若有所思盯着那个跑走的身影,直至人彻底消失于夜色方才继续往书房走去。
*
初棠马不停蹄往府门那边跑,得瑟举起枚白玉佩,在那几人面前晃晃。
“这回我可以出去了吧?”
门房几人本是嘲弄的眸光凝滞,瞠目结舌语塞,却也只能乖乖放行,目送人远去。
“他到底是哪来的本事糊弄来的玉佩?”
“公子糊涂呀!”
“那可是公子的贴身玉佩,这不是相当于‘免死金牌’吗?”
……
“主子也是你们能编排的?”
突如其来的女声把几人吓得一愣,回神都纷纷恭敬喊道:“明姑娘。”
……
镇子北面一家老旧庙宇旁的茅草屋有对医术精湛的父子,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据说郝太医祖上三代都是宫里当太医的,后来告老还乡便再也没出世,更有传言说他们乃圣医族后人,是当代活神医,但这位郝太医脾气甚是古怪。
初棠消化完他打听到消息,决定去试试。
茅草屋前,一位小哥儿轻轻敲门。
“老人家、大叔、大哥?”
初棠契而不舍一口气连唤十几个称呼,“郝太医?郝神医?郝大善人?郝老先生……”
“人命关天呀,前辈。”
僵持良久,初棠也没离开。
门终于被人打开。
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见来人竟是位漂亮的小哥儿,他微讶打量初棠,却仍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来找老夫的,哪个不是如此?”
初棠:“……”
行吧,是这么个理儿。
郝太医瞥了眼天,现下天色渐沉,来人又是位娇俏哥儿,他也不想耽搁彼此,只微微蹙眉:“老夫自有老夫的规矩。”
“你厨艺如何?”
“额。”初棠似难以预料这位老太医的话,一时之间竟未反应过来。
“这里有些食材,你若是能做出让老夫满意的佳肴,保管让你见识到何为妙手回□□,甚至不收你一个铜板,若是做不出,那就请回吧。”
做菜?他最为擅长,况且还不收钱?真是妙不可言,毕竟他现在可是“负”二代。
“好说,好说。”
初棠语毕连忙撸起袖摆。
郝太医让出条道,眼神情不自禁瞥向初棠白皙无暇的手,眉宇间略有怀疑:“你这小娃娃,细皮嫩肉的,八成没干过什么活,可别蒙骗老夫。”
两人说话间已穿过茅草屋后堂,来到后方的小院子,厨房是个简易小木棚。
初棠望着地上的食材,他拍拍胸膛,笃定道:“您老人家尽管放心,包君满意!”
“莫要是大言不惭。”
郝太医狐疑坐到一旁吃茶。
*
地上有盆活虾,竹箩筐里还有些蔬果,再看看油盐酱醋齐全的灶台。
初棠当即决定做道“锅包虾”。
他把虾剥壳去头又挑出虾线。
处理过的虾被放在案板,初棠在虾身撒上层淀粉,随意找来根趁手的擀面杖敲扁虾肉,直至将其敲成薄薄的一片。
翘出一小碗“虾片”后,他连忙起锅烧油,用木筷子插进油里,看着筷子边上冒出小泡泡,他立马将虾片放入锅中油炸。
滋滋啦啦的声音蹿出。
一旁喝茶的郝太医似有点坐不住,他几不可察探探头,深深嗅了几口。
不由自主地多咽了几口茶。
咕咚咕咚的。
初棠余光早就将郝太医的动作纳入眼底,看来这道“锅包虾”应该能“收买”郝太医出手。
锅中虾片也炸得七七八八。
他连忙捞起沥油。
虾肉因裹有淀粉,看起来十分酥脆,又因虾肉熟透泛红,所以整个虾片白里透红,格外诱人。
郝太医闻着香味凑过来:“娃儿,这是做好了?”
光是称呼的转变,初棠已谙知这趟没白跑,他压下嘴角的弧度道:“还没呢,再调个酱汁翻炒下才成。”
说话间,他拿来个碗,开始调锅包肉的料汁,料汁不难,只需要糖、醋、生抽和鸡精。
但这个时候显然没有鸡精,幸好他有高汤可代替,所谓高汤就是用猪骨头、母鸡、鸭子等食材熬制而成的提鲜浓汤。
酱汁倒入干净的铁锅,烧热直至冒出大气泡,再加进之前切好的胡萝卜丝洋葱和香菜炒香,最后放下虾片翻炒均匀。
初棠偏头,眼眸莹亮问:“颠锅会不会?”
郝太医:“诶……你这娃儿还指使起老夫来?”
两人站在火灶前,锅中虾味浓郁飘香。
郝太医悄然吞咽几下,又瞟了眼初棠这娇娇柔柔的小身板,他认命似的:“行行行,老夫看在这锅什么?”
“锅包虾。”
“老夫是看在这锅包虾的面子。”
……
半刻钟后。
鲜香十足的锅包虾终于出锅。
郝太医急不可耐似的夹起一块。
许是刚出锅,还有些烫,初入口的糖醋味酱汁轻微黏牙,但因炸过,嚼起来又有股脆脆的感觉,配上虾肉的口感,很是特别。
越吃越欲罢不能。
“好吃。”
郝太医动作未有半分迟疑,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含糊不清问,“娃儿,婚配否?”
直至出门,郝太医还念念不忘刚才那顿肉。
“娃儿,你考虑下我家小儿?”
“不是老夫自夸,愚子才情不输当今太子,要知道太子殿下可是五岁饱读书文,六岁通晓天文地理,七岁能五步成诗,八岁已对各国局势有独特见解,十岁那年更是用计谋助先皇夺得十座城池……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太子简直是神童呀!”
“先皇废后,废后薨逝,太子也失踪了。”
“太子失踪了?皇帝怎么不着急呀?而且我看咱们这歌舞升平的,无疑是个太平盛世呀?”
郝太医:“你这小娃自然不懂,朝堂局势风谲云诡,不该问的少问。”
初棠:“……”
他无语嗔了句:“难道不是你自己提起的吗?”
郝太医:“嘿,还挺能说会道。”
两人说话间,恰好路过那间老旧庙宇。
布帘默然被人掀起,里面悠然走出个身影,男子温声道:“阿午。”
看清那人竟是张折枝。
初棠无言以对。
怎么哪哪都有这位张大哥?真是阴魂不散!
“你果然来赴约。”
“?”
赴约?什么东西?
初棠如梦初醒,昨日张大哥似乎给他塞过纸条来着,他连忙从袖里翻出纸条。
果然是句:明日戌正,城北旧庙详谈。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况且这算干吗?幽会呢?他可是有夫之夫好吗。
即便程立雪再讨厌。
他初棠也是有自己的原则。
思索间,他义正辞严道:“张大哥,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往后的日子,都请不要牵扯上我好吗?”
张折枝微笑看了眼初棠旁边的男子,以为这是程立雪的人,阿午才急于与他撇清关系,便是连忙道:“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失了礼数。”
郝太医无心别人私事,大方走开几步。
张折枝见状低声说:“庙中阿伯是我的人,你若想见我,随时找他即可。”
初棠:“喂不是——”
奈何他话未说完,张大哥已匆匆走远。
算,救人要紧。
*
程府。
郝太医仔细检查晴云的伤势,微微叹声:“这种伤,我也只在宫中见过。”
“到底是怎么伤的?”
“跪伤的,跪在冰块上。”
初棠愈发不解:“晴云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还是得罪谁了?是程立雪吗?他这么残忍?”
郝太医轻嗤摇头:“残忍?小丫头的伤算轻的,你这小娃娃怕是没听过宫中有种刑罚名为‘坐冰凳’,那方叫残忍,放心吧,这伤不在话下,老夫能给你们治好。”
送走郝太医后,初棠再三逼问,晴云还是只字未吐,他也无奈,只让人留在此安心养伤便回到主院那边。
天色已晚。
他忙活整日也有些累,况且明日还要出摊,更要早些歇息才对。
初棠匆匆沐浴洗漱来到正房。
他进门的时候,大黄也黏着他走进去。
房中点着几截烛光。
却不见程立雪。
他直奔自己的小榻。
床铺质地上乘,触手软绵如落云端,这可比他耳房里的被子舒服百倍。
初棠暗叹,程立雪这家伙算有点良心。
当然只是有点良心,但不多!
半炷香功夫后,侧间书房烛光熄灭。
玉石帘子被人掀起。
随后迈出个身影,那人径直越过他,来到宽大的床榻前,旁若无人似的解开腰带。
先是除去外袍然后脱下中衣……
不是,这是要干嘛?
初棠瑟瑟发抖抱住大黄,似想到儿童不宜,他又连忙捂上大黄好奇的眼睛。
愈想,初棠的思绪便愈发混沌散乱,眼前竟还莫名出现那日的浴桶画面。
那副精壮的躯体……
“啊!”
他发出压抑的惊呼声捂眼。
刚好除剩件里衣,程立雪扯下肩膀的布料,露出后背的暗器伤痕。
不用看也自知触目惊心。
程立雪只道初棠是被这伤痕吓到。
他轻声启唇:“大惊小怪。”
“额?”
初棠一愣,他五指岔开点缝隙,透过指缝瞄去却猛然呆滞。
也好似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怪他那时去找程立雪久久敲不开门。
原来这家伙当时真的不在房里。
大概是去“劫富济贫然后被人胖揍一顿”?不!他更愿意相信程立雪是“采花大盗采花失败,被几个五大三粗吊起来就是一顿暴力输出”!
“你过来。”
“我吗?”
程立雪视线淡淡扫过边上的大黄:“你也可以让它来。”
初棠偏头。
房里只有他和傻不愣登歪头卖萌的大黄。
噢,是他会错意。
他唯有龇牙嘿嘿一声咧嘴笑:“这不就来了嘛,程公子真是猴急。”
“好好说话。”
初棠不以为意撅撅嘴。
切。
但还是走过去:“是要我帮忙上药吗?”
这道血痕深可见骨。
看得人微微手颤。
他那病秧子夫君衣衫半除滑落手臂,初棠站在人肩后,这个角度能直接透过敞开的口子,窥见里面的风光。
眼底下的胸膛坚实饱满。
还是八块腹肌呜。
初棠先前那股子惆怅瞬间消失。
若说上次药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那这次上药,可就是垂手可得的真切美。
八块腹肌诶。
也不知摸起来是什么手感。
啊呸!卑劣!
太卑劣!
初棠暗暗唾弃自己的龌龊念头,阿午,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天下男人千千万,何苦吊死在程立雪这个臭男人身上?
没必要!
初棠晃晃脑袋,一巴掌呼上去,连带嘴里的话说出口也不自知:“真没必要!”
“咳。”
程立雪的伤口骤然吃了一掌,叫其猛然迸发出隐忍的咳嗽:“初棠?”
初棠吸气讪笑:“我那个啥。”
他微微惶恐小声嘀咕道:“一时手快收不住,果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呵呵……程公子这腹肌额不是,这肩膀不是一般的结实,真禁打!”
语毕,他慌忙撒下药粉,叩下小药瓶便是头也不回地溜回自己的小床,生怕下一刻便要被人活刮。
初棠蹬掉鞋袜爬上床。
不知为何,和程立雪同处一屋檐下,他总莫名觉得紧张局促。
初棠那双眼眸莹亮透出点烛光,他不安地盯着程立雪慢条斯理穿衣的动作。
寂夜好似将他心跳放慢,一声又一声落在他耳畔,连空气都被夜的浓墨泼得黏稠,堵塞在他呼吸里,叫人越发的呼吸不顺。
思忖片刻,初棠手忙脚乱跑出去找来几根麻绳,用绳子给自己的床围起来。
程立雪不解望去,只见初棠手里捣鼓麻绳,在床的四角都绑上结子。
好似发现他的目光。
初棠探头歪脑抱着大黄:“我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我相信程公子是位君子。”
初棠挽出的笑既刻意又虚假,根本不达眼底:“瞧我说什么屁话!”
“程公子必须是君子!”
“必须的!”
月色瀛溶,宛若薄纱覆落于那艳绝的脸,脸的主人正怀抱大黄狗,怯怯望着他。
像只不安的小白兔。
程立雪默然。
半晌后。
有点娇娇糯糯的询问话音,温温吞吞传来:“要不还是你先睡,我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