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快醒醒。”
女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不是有人推他,阿诗弥绝对想不到这女子是在叫自己。
“谁在叫我...”
他嘟囔着,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整个身体像是一张老旧的黄宣纸,在空中飘啊飘啊,飘了很久,最后轻轻落了下来。
这一落,就浑身打了一个聚灵,直接疼的他蜷缩起来。
这地面也太凉了吧!
首先与冰凉刺骨地面接触的地方是手臂,寒意隔着一层单薄袖子直接沁入肌肤,像是锥子一样扎了进去,然后是左腿、右腿、最后是后背,疼的阿诗弥惨叫一声,像是条滚入热油里的虾,直接从锅里弹了起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寒冷竟然与火烧一样,让人疼的难以忍受。
阿诗弥猛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去,竟然发现自己身子底下不是冰也不是雪,而是水。
而自己,竟然直接躺在了水面上。
阿诗弥有些不敢相信,伸出手指在脚边滑了一下,滑滑的,凉凉的。
果然是水。
不会吧,我...我怎么没有沉下去?这水看起来还挺深的...
水面深不见底,阿诗弥像站在了海面上,只是这海,没有一丝波澜,举目望去,除了自己脚底下的水泛着绿光之外,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一点光亮也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突然挺害怕的。
他害怕其实主要有两点原因。
第一点,自己是个纯纯的小旱鸭,根本不会游泳,万一这水突然起什么幺蛾子,让他突然掉了进去,或者从哪儿突然掀起来一阵大风大浪什么的,他必定会立刻一沉到底,连个狗刨都刨不出来。
第二,这水面不知道为什么泛着绿光,却也看不见水底下,更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刚知道自己能站在水面上的时候,他其实还挺兴奋地,想把手往水底伸伸看,但手指刚触及到水面,他却犹豫了。
鬼知道水里有什么东西,万一里面有奇怪的东西...会咬人呢?
他刚才已经被那‘人’吓的怕了,要是再来一次,自己可无‘福’消受,他只好又站了起来,往水中看去。
说来也是很奇怪,水面本是平静无比,可是他的目光刚与水面相交,水中自己的倒影却一下子涣散了,阿诗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往里一看,水里竟然开始冒起了泡泡。
一开始只是在他的脚下,后来整个水面都开始冒泡,咕咚咕咚的沸腾开来,一眨眼的功夫,泡泡竟然幻化成了睡莲的模样,先是花苞,紧接着怒放开来。
殷红色的睡莲,铺天盖地,水纹蔓延,涟漪波动着梦幻光影,一圈圈的荡漾。
靠,什么嘛,全长了这个东西,这还能看见个鬼?
阿诗弥失望地踢了一脚,激起一阵水花,水花刚一溅起来,他居然又听见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
“快点来嘛,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开始?
他吓得一聚灵,环顾四周,只有红花碧水,除此之外,黑漆漆的,连个毛都没有,偌大的水面仍是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是...藏起来了?
睡莲一朵一朵的,生的只有巴掌那么大,就连最大的荷叶,也还没他的脸大,根本不能藏人。
说实在的,刚才那女子说话声音虽然小,但是距离自己很近,就好像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可自己身边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你是谁,谁在那?”
没有人回应。
阿诗弥吞了吞口水,边走边问:“你...你是谁,你到底在哪儿,你出来啊?”
没有风,前面几株睡莲却被风吹动。他一惊,靴子溅起水花,那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又响了:“呵呵呵呵呵...”
阿诗弥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那个女人声音...居然是从自己脚底发出来的。
他莫名地出现一阵强烈的心悸。
那个女人...会不会,就在这水里?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人怎么会一直呆在水里?
这里虽然看不见日头,也没有计时器皿,但是粗略估计,自己已经在这水面上呆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以上了。
水里没有空气,不能呼吸,是什么人能在水底下呆这么长的时间?
又或着,不是人。
众所周知,他的师父薛正道在杏林中有个彪悍的绰号,叫做‘九鬼银针’,这个‘鬼’一开始不是鬼,而是诡异的‘诡’,用以形容他用针的方式、手法,所用穴位与寻常不同,着实诡道,这得益于他曾经对人体器官与组织结构独特的研究。
为了开展他这项独特的医学研究,薛正道在大唐各地搜集了好些奇怪的,在旁人看来不成人形的‘怪人’尸体。
他的试验品总共大概有二三百具,多是整具尸体,也有部分体内器官。说起来这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来历,着实有些不光彩。
有的是在黑市里倒腾的,有的是高价聘请盗墓人趁夜刨了人家的祖坟,还有的是趁着行医治疗‘疑难杂症’没有治好,跟了人家好几年,最后等人家咽了气软磨硬泡弄来的。
反正个个都见证着‘正道’师父一点也不正道且不光彩的黑历史,但他对异形尸体研究的狂热已经到达了近乎于走火入魔的程度,甚至每到访一个地方,就先要摸去义庄看看有没有热乎的奇怪遗体。
他至今还记得师父祖宅那栋前朝风格的木质吊脚阁楼,那楼是个西厢,常年阴气森森,恐怖至极,即使夏日里的三伏天,热都要让人融化的天气,一进到那里,还是会冷的人寒毛倒竖。
楼下的试验解剖之地还算比较正常,放置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床塌和大大小小的器具,与普通医馆区别不是很大,然而从一踩就会踏灰,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旧楼梯转角开始,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白瓷罐子,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甚至还有几个棺材形状的,虽然里面都有以盐、黍酒、石灰配制的用以防腐的‘金汤’,但具体需要什么器型,还需取决于里面装着东西形状。
比如说一个葫芦形的瓷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头有三个大的一名男婴,死者患有先天性的脑积水,因为头颅过大,他的阿娘生他的时候便难产死了,后来取出腹中子,果不其然,那脑袋跟个巨大的蒲扇似的,根本就生不出来。
还有一个罐子,从表面看就是很普通圆形器皿,打开盖子,乍一看,你以为里面装的就是一锅毛毛草草的黑丝线,用手拨一拨,黑丝都不长,还挺短的,随着金汤在里面晃来晃去。
但是如果把它捞出来才知道,这些黑丝线其实是长在一个小女孩身体上的毛发,这个小孩不仅全身长满黑毛,跟个小黑猩猩似的,她还多长了三节尾骨,外型特征与猿类相差无几。
可人就是人,有思想有感情,自然与动物不同。
提到这个小女孩,师父倒是有些叹惋,说是这孩子很可怜,被爹娘养到了五岁,后来在家里实在关不住了,被邻居发现当成怪物报了官,爹娘不想惹上祸事,就一狠心把她给扔了。
不过她虽然在体貌上返祖,但是异常聪明,靠着自己在荒山老林里独自生活了三年,后来遇见好心人收留她,把她接回村子好生照看,本以为过上了正常孩童一样的好日子。没想到当年村里竟然闹瘟疫,好心人一家连同这孩子全都染病病死了。
真是福祸相依,造化就要这样弄人。
就在装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罐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小一点的圆瓷瓶,瓶身有些年头,上面积着一层灰,要不是他和师兄弟打赌打输了,气急之间不小心将它打翻,那东西恐怕会永远不见天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金汤流了满地,一股略带硝灰的黍酒味道刚一遇见地面,然后就升腾起来,呛得人眼睛发酸,从刮痕斑驳的旧敞口瓶边滑出了一副巨大的暗红色物体。
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是一副大到吓人肺脏。
他起初以为是什么巨猿的肺脏,但随后一副人体结肠跟着从瓶口流出来了之后,他却犹豫了。
这是什么怪物的肺...还是,人的...?
之所以不太确定,是因为而这幅肺脏着实奇怪:它看起来像是人类的肺,但肺脏外面包裹的浆膜格外厚实,肺泡纹理也特别粗大。
肺本是人类的呼吸器官,普通人的肺叶是看起来是左右两片,实际上分叶是左二右三,一共五叶。
而这具肺上面不但长了五叶肺片,而且在左右两侧正常的肺片底下,居然还多出两叶肺片,形状、大小都与其他的肺叶一样!
最奇怪的是,多生出来的那两叶中间,还有一个小的圆形气囊,大小如同胆囊,看起来十分弹性。
当时他猜测,这个胆状气囊,应该是类似于一种鱼鳔似的异生体,随着呼吸鼓气、收缩,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肺部的空气容量,还可以加速组织和血液的循环。
所以说...难道真是人的肺脏?
后来挨师父一顿臭骂,他才知道,这副肺脏很是珍贵,它的拥有者是海南边为官府岁贡下海取珍珠的葛家鲛女。
葛家世代为官家取珠,而且下海取珠者都是女子,所以葛家自始至终的当家人都是女子,她们自小接受潜海取珠的训练,练就了一身极好的水下本领,壮年时能下潜水底三十丈之深,而且据说能在水下憋气长达两炷香的时间,甚至游得累了,可以在水中小憩片刻。
由于世代长时间的海底生活,她们的肺部形状因此产生了异变,或者说是某种进化,达到了人类能在水下生活的极限。
在这个长满睡莲的奇怪池子里,就算有人能在水底下呆上一个时辰以上,可以比葛氏鲛女憋气时间还要长,那么,她又怎么能够做到在水里面自由的说话?
如果不是真的活人...而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