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的一声，几根蜡烛被点燃，瞬间照亮了整座宫殿。

沈离看清了殿内的样子，梁上彩绘凤涂，珠帘金黄精致，一张雕着银线海棠花的妆台之上摆着一面宝石镜，连地面都是白玉的，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寝殿。

“你又是谁？”不远处，一张紫檀雕花拔步床上，坐着一名女子，看不出年岁，头发散着显然是在睡觉，没梳发髻也看不出婚否，但人是极美的，气质温婉，肌肤胜雪，削肩细腰，一把青丝散落下来，隐隐盖住一抹诱人的雪脯。

美人，谁不爱看呢？

沈离露出友好的笑容，拱手行礼：“在下大理寺少卿沈离，敢问姑娘芳名？”

看清沈离之后，女子慌乱地抓起身边的被子遮羞身子，一阵惊慌失措之后，她又镇定了下来，面带讽刺地一笑：“原来是这样。”

沈离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位娘娘？”

女子点点头：“这里是霄云殿，本宫是淑贵妃。”女子说完就捞起床边的衣裳。

沈离背过身子，心道崔文馨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把她打晕和淑贵妃关在这里，然后再带人来捉/奸？无论她们在做什么，这深更半夜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哪怕衣服穿了十层厚都没用，到时候真的就是百口莫辩了。

如果她真是男儿身，这法子的确能让她体面全失。

只是崔文馨失算了，

沈离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哪里还有选择，现下这身份想瞒都瞒不下去，早知道……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

但是这个贵妃娘娘的反应很有趣，最初慌张了那么一下，然后又如此镇定，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哭得梨花带泪吗？

而崔文馨为何折腾这一出？

淑贵妃换好衣服，叹了口气：“沈大人，恐怕是连累你了。”

沈离问道：“娘娘，此话怎讲？”

淑贵妃瞄了眼窗口，抬起手指放在嘴上嘘的一声，示意她有人在偷听，沈离点点头表示明白。

淑贵妃放低声音问道：“看大人的反应，应该不清楚这后宫之事吧？”

沈离：“是的，下官从未进过宫，我是被人打晕的，醒来就已经在这了，无意叨扰贵妃娘娘，但是我不明白，您乃贵妃之位，怎么会独自在寝殿里？下人呢？为何如此轻易就能让人把我放进一个贵妃的宫里？”

“怪不得，”淑贵妃苦笑，“本宫如今被禁足，能有本事把你塞进来的，这宫里没几个人，很好猜。”

“娘娘展开说说？”

淑贵妃坐了下来，慢慢道：“这宫里，如今看本宫不顺眼的只有皇后，一来因为本宫年轻貌美，深的圣上喜欢，二来因为本宫有皇子，对太子有威胁。前些日子她寻了本宫的错处，让圣上禁本宫的足，本来圣上就不满她争宠，不过是碍于宫规做做样子罢了。谁知她竟然还有这一手。”

沈离：“娘娘不怕吗？”

淑贵妃自嘲一笑：“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一死，本宫早就厌倦这后宫了，生的时候出不去，说不定死了便能得自由呢？”

“娘娘不为小皇子想想？”

“他的去处本宫自是早就安排好了，再说了，”淑贵妃眉毛一挑，“往后登基的，谁就那么确定不是别人呢？沈大人，就是连累了你，你是如何得罪皇后的？”

沈离道：“我得罪的是崔——就是准太子妃，娘娘知道吧？”

“崔文馨？”淑贵妃恍然，“我说她皇后怎么这么没脑子，原来还有个太子妃掺和，那就说得通了。”

“为何？”沈离虚心请教，她实在是不懂宫里的弯弯绕绕。

淑贵妃轻笑：“沈大人，你以为圣上是什么人？那么好糊弄的？皇后前脚耍心机禁了本宫的足，后脚就自己设计来害本宫，圣上能看不出来？所以她不能用自己的人，崔文馨我倒是听说过，前刑部尚书的女儿，如今崔家倒了，她还能当上太子妃，势必很聪明，她懂得皇后的心思，皇后不能做的事她能啊。”

“太子妃这个位置不好坐，其实母家得不得力还不是最重要的，以我多年对皇后的了解，她的下一任是不是有本事，对她忠不忠心才重要。这么一来，她能除了本宫这个多年心腹大患，又能把自己撇干净，何乐而不为呢？本宫都替她想好了，明早再寻个机会，让太医禀报我病了，就能引圣上来这里。这事表面看来，跟她毫无关系。”

原来崔文馨是拿沈离来帮皇后除心腹大患，既表了忠心，又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一箭双雕啊。

沈离：“圣上喜欢娘娘，他不一定就会相信这点伎俩。”

淑贵妃此刻的眼里闪过一抹黯然：“沈大人，无论圣上信不信，都会辱了他的威名，他为了自己的名声都不会放过我们。”

沈离心里轻叹，都说皇家最是无情，此时此刻她终于能体会到。

大约是她们说话声音太小，外头盯梢的人凑近了些，一道人影闪过，沈离看了看窗外，东方已泛出点点白光，倔强的穿过薄雾，天快亮了。

沈离见案几上有纸笔，她起身磨墨，定了定神，终于在纸上写下：我是女子。

淑贵妃看完先是一惊，后又眼睛一亮，沈离低头一笑：“娘娘可安心。”

之后又在纸上写下她的身份，和女扮男装的原因，倒是并没有说上一世的事，这种说出来太荒谬，只道自己任性，喜欢断案，便磨着家人答应她来大理寺了。

淑贵妃看完微微惊讶，在纸上写道：“你是谢府的儿媳妇？”

沈离点点头，婚还没退，应该算吧？

淑贵妃终于露出笑容，她轻轻招手，对沈离说：“来。”

沈离不明所以，随她来到一处立柜，淑贵妃笑着打开立柜，看着她抬抬下巴，意思是试试？

沈离看着眼前一整柜的漂亮衣裳，微微怔愣住，要换回女装了吗？

她想起来到梁都的第一日，她身穿男装，潇洒自在，却也是不大习惯，当然，好处就是不用总顾忌女子礼仪端庄，于是一大早就去买心心念念的辣饼，还可以在街上边走边吃，这就是男装给她带来的便利。

之后便啃着辣饼遇到了在死尸旁吐得昏天暗地的周兄，还跟司空礼打了嘴战，接着就见到了谢执。

那时候，她还想着怎么能让谢少卿退亲。

思及此处，沈离嘴角勾起，明明也没多久，却有了隔世之感。

沈离是女儿家，自然也是喜欢漂亮衣服的，不仅如此，她还喜欢漂亮首饰，喜欢用香膏，喜欢胭脂水粉，贵妃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她看着满柜的衣服，满桌的饰品胭脂，一时间竟看花了眼，不知该挑哪件了。

淑贵妃细细端详沈离，笑道：“沈大人，你这张脸当真是绝色，双眸灵动含光，双唇不点而红，皮肤又白得发光，依本宫看，穿哪个都漂亮得很。”

沈离知道自己很漂亮，只是被贵妃娘娘这么夸，她总不好跟平时一样点点头说对啊我就是这么漂亮，多少还得装出点谦虚的样子来。

不过，沈离最终还是选了这里面最低调的一套，一来人在宫里，张扬不是好事，二来，不是穿给她想见的人看的。

她依依褪去身上的男装，也终于可以摆脱掉束胸带，首先换上的就是一件小粉色带忍冬纹的诃子，外披一件透明轻薄的软罗沙。

淑贵妃忍不住啧啧称赞：“那些诗句说什么来着，粉胸半掩疑晴雪，骨香腰细更沉檀……我记得谢元白那小儿子叫谢…谢执对吧？”

沈离笑着点头。

淑贵妃笑着揶揄道：“啧啧，就你这身段，那小子以后不得疯？”

沈离小脸一红，赶紧又抓了件外衫套上，企图掩住身前的半抹雪脯。

外衫是一件水色宽袖曳地长裙，外头还有一件白色轻纱羽衣，细密珍珠点缀其间，本意是想低调，穿到她身上却意外的将她倾城绝色的容颜衬出天界谪仙之感，让人移不动目光，即便是见惯好东西的淑贵妃都称赞不已。

淑贵妃是懂搭配之人，她给沈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与这宫里清一色的奢华装扮不同，让人耳目一新，宛若出尘的仙子，清丽脱俗又风华绝代。

最后，淑贵妃在她头上插上一支样式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玉钗，偷偷在她耳边道：“内有密信。”

沈离闻言一顿，她和淑贵妃对上眼神，淑贵妃笑意盈盈：“好了，外头来人了，去吧。”

—

大理寺。

谢执和司空礼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大理寺，前脚刚迈进大门，手下就一脸着急地来报：“大人，出事了。”

谢执神色一凛：“沈大人可在寺内？”

“不在，就是沈大人的事，她昨日被太子召唤进了宫，至今未归，周公子已经进宫去了，还没回来，他让属下在这等您……”

不等手下说完，谢执收回前脚，转身上马往皇宫方向扬长而去。

那属下推了推还没反应过来的司空礼：“愣着做什么，怕是要出事，快跟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哦哦！”司空礼这才回神，跟着上马追着谢执往宫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粉胸半掩疑晴雪” 来自《赠美人四首》方干

“骨香腰细更沉檀”来自《浣溪沙·拢鬓新收玉步摇》韩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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