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巽坐在酒店后小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通常情况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不断亮屏的手机,将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谌巽唇角抿了抿,索性将其放置一旁,决定等叶霖发完统一回复。
他现在有点烦躁。
按理说,他不该感知到烦躁这个情绪的,但他现在确实很“烦躁”。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谌巽面无表情抬起眼,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来者和他一样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瞳色极其特殊的眼睛。
双眼一弯,紫罗兰色的桃花眼便立刻缠上了团雾,在月光下更显朦胧。
“可以坐吗?”他微微笑着问。
谌巽盯着对方双眼,长时间没有作声。
谌巽毕竟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出能力者部,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了。
能力者部里的大家说出这句话,可能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在这里坐坐。而外界的人……经过三年球队生涯洗礼,尤其几位主教练的关照,谌巽现在非常明白,对方一旦摆出这样的架势,那绝对是过来找他谈话的。
刚巧,他只想清净,不想说话。
“可以。”谌巽点头说道。
这下轮到贝莱尔意外了,他露出了点诧异的神色。
“正好我有事找你了解。”谌巽淡淡解释了一句。
扭头瞧了眼钟楼上的时间,直接进入流程:“你先问吧。”
贝莱尔:“……”
果然是这样,真是毫不掩饰啊……
贝莱尔无声叹了口气,想到什么又轻笑了声,顺势在谌巽旁边坐下。“你想了解什么?”
谌巽稍感诧异,便问:“当初季后赛,你和他们,是怎么想的?”
贝莱尔笑意微僵。
谌巽说:“你们当时状态很差,和最近的终结者一样。”
这就是谌巽想了解的东西——贝莱尔是鹤兰队队长。
比赛失利后谌巽想了,恍然明白那熟悉为何而来。简直让他梦回两年前,还在鹤兰球队的时候。
尽管被魏平章点醒,谌巽仍难以理解他们压力过重的原因。曾经的鹤兰,现在的终结者,两边都不是没进入过总决赛的球队。
但他至少了解一点:球员过于紧绷,就容易出错。而洞察者恰好是那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存在。
谌巽曾经是真的认为他作为职业球员,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离开球场,大家就没必要有太多关系了。
然而这次,回忆着魏平章赛后愤怒中带点无奈的神情,谌巽隐隐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可能非要弄清楚不可了。
念头一闪而过,谌巽后知后觉意识到贝莱尔在望着他出神,眼里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谌巽疑惑道:“不可以回答吗?”
“不。”贝莱尔摇了摇头:“不算。”
“说来话长而已。”
“从哪里开始说呢?就从一个我一直好奇的问题开始吧。”贝莱尔:“我记得……你和洞察者相处得还行,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转会到终结者?”
这两个问题之间有关联吗?谌巽诚实回应:“因为陵垣。”
“陵垣?”
“他说想和我一起踢球,我答应了。”
信息量不大,贝莱尔硬是呆住了,思绪混乱。他探究地盯住谌巽冷淡的面孔,怎么也想不通,他会是一个因为某个球员而义无反顾的类型。
以至于他对这个回答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贝莱尔默了默,想到最近网上的流言,强忍住追问的冲动,以及心中弥漫上来的一丝酸涩感,说:“……你要是把这个告诉陵垣,至少他那边不会再出现问题。”
谌巽沉思:“你的意思是,和我有关?”
贝莱尔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不然你认为呢?”
很难说里面有没有一点积蓄已久的怨气在。
谌巽别开脸,不愿承认。
他以为,起码最近几天,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了,没想到终结者球员反感他到这地步。
不过逃避毕竟不能解决问题,谌巽慢腾腾道:“好吧,其实我有考虑过,只是我不明白……”
贝莱尔:“你该明白的,不会有人愿意自己一直被当成‘工具人’对待。”
……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同?
谌巽倏然回头。
贝莱尔没给谌巽问话的机会,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成为职业球员呢?”
因为伊燃。
真实原因不能说,至于他来到这里的目的……谌巽不假思索:“为了赢,还有冠军。”
贝莱尔笑了:“没有人是奔着输球来的。”
“嗯。”这时候谌巽看出来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贝莱尔诡异地沉默两秒,言语开始颠三倒四:“你要这样认为也可以。不过准确来说,是你先提问,我只是在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们眼中的你。”
“我们,还有终结者。”
言下之意: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吗?
谌巽凤眸眨了眨,眼神变得认真。
贝莱尔受不了谌巽这样的眼神,不动声色挪开了目光,重新找回自己的思路,道:“赢球很重要,怎么赢也很重要。而你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你不关心过程,只要那个结果。”
可唯一重要的,不正是那个结果吗?
谌巽心里这样想,没说。
他们想法不同,没必要强求。正如贝莱尔所言,他现在,也只是想从贝莱尔口中找到一个答案而已。
贝莱尔仿佛洞穿谌巽的想法,更加重语气:“我说了,大家都承认,结果,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尝试着——慢下来。”
“接近你的队友,并不耽误你追求冠军,不是吗?”
说到这里,贝莱尔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情绪低沉下来,“在鹤兰,无论进球还是胜利,你从来不和我们庆祝。”
“好像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与我们无关。”
谌巽顿时想要反驳,贝莱尔淡淡说道:“不用否认,你或许不是这样想,但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个样子。”
“试想一下,一个球员,他从始至终游离在团队之外。他也许是一个好的球员,但决定不会有人想和他做朋友——嗯,当然。”
贝莱尔话锋突变,特意附和谌巽想法那样地说道:“一个球队,十几号人,不可能每个都合你心意。基本上这个时候正常相处就好了,只要球场上能够配合,私底下关系怎样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难道不是吗?
球员的最终目的,不还是为了赢吗?
谌巽还是没搞明白。
贝莱尔说道:“可是你不一样。”
许久没等到下一句话,谌巽忍不住去看贝莱尔的表情。他的表情遮挡在口罩下方,唯独眼底一丝落寞,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缓了片刻,贝莱尔彻底自暴自弃一般地道:“很多人想和你一起踢球,这时候,你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谌巽消化了一下,没完全理解。这不重要,他问:“为什么现在和我说这些?”
如果你们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为什么?贝莱尔心想,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吧。
更怕说了以后,看到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
四周很静,细碎的尖叫从很远传来。
贝莱尔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三年前,谌巽初来乍到,看他们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态度不能用好与不好形容,总之是尽到了该有的礼貌。
有时确实会在镜头前发表出“不当言论”,他们都知道他不善言辞,本身性格如此,要说高傲真谈不上。
一个脾气古怪的天才——他们这样想着。
可关系就是莫名其妙的疏远了。
当年季后赛表现差劲,主教练把除谌巽以外的球员都臭骂了一顿,并把他单独叫到一边,让他谈谈自己对输球的看法。
贝莱尔开口道:“或许是队伍兼容问题。”
嘴上说着“或许”,实则内心笃定。
他甚至带着点赌气地想。
没错,谌巽是很优秀,那又怎样?他就是融合不进团队,谌巽到来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问题出在谁身上显而易见。
主教练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突然问:“所以呢,你希望他离队吗?
贝莱尔一下子愣住了。
希望谌巽离队吗?
不希望吗?
直到主教练离开,他都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后来回想,他当时其实已经明白了一切。
……
从回忆中抽身,贝莱尔放轻了声:“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不过如果你想在某支球队待的久一点,以后还是尽量改变一下吧。”
谌巽不置可否,问:“洞察者呢?”
“洞察者?”贝莱尔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道:“他们很清醒……你知道,你不可能遇到第二个洞察者。”
“而且,即使是洞察者,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态度。”
贝莱尔说完这段话起身,看一眼远方钟楼,“明天你们会另有安排吗?无论如何,就不打扰你了。”
“差点忘记说了。”贝莱尔最后扬起一个笑容:“我们都在看你的比赛。”
“贝莱尔。”谌巽喊住他。
贝莱尔站住,没有回头。
“虽然大部分观点,我暂时无法认同。”谌巽边想边道:“但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很肯定。”
“并不是什么工具人,你们都是很优秀的队友。”
长时间的沉默,谌巽看到贝莱尔身形颤抖了一下。
他拧起眉毛,安静地,等待着。
贝莱尔半晌道:“你也一样。”
谌巽眉目舒展,轻轻嗯了一声。
当年离队闹得并不愉快,时隔两年和前队友重逢,他把这当成了和解的信号。
贝莱尔的身影渐行渐远,吞没在浓郁的夜色和重重树影间。
他背对着他,谌巽不能看清贝莱尔的表情。
因此谌巽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一天夜里,贝莱尔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终于释然了。
可另一种更为无力的情绪,却在深深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