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感知到谌巽情绪,清楚对战的是名强敌,不像方才面对秦诀那般大呼小叫。
剑芒微亮,光芒皎皎。
剑身凝实似月华,凛冽如冰雪。
长剑蓦地直斩,身形快若流光。
即将斩在魔修面门上的前一刻,对方空无一物的手中,倏然多出了一把刀。
刀身通长三尺,表层蓝焰交错,是雁翎刀。
长刀轻轻抬起,挡住了他来势汹汹的一击。
兵刃一触即分,谌巽退了半步。
魔修依然稳稳站在地面,危峰兀立般巍然不动。
红瞳妖异,眸光落在谌巽面上。
里头情绪淡漠,以至显出一股漫不经心。
仿佛对他而言,谌巽的攻势,类同细雨淋漓,清风拂面。仅此而已。
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若是旁人在此,定会心生绝望。
当差距大达到一定地步,他已不是在与一人对战。而是在浮出一片海、攀登一座山。
谌巽虽不至于此,但也绝不好受。
甚至与实力差距无关,这魔修的邪性远远超出他意料。
破妄与雁翎刀接触的刹那,不仅剑身暗了一瞬,连破妄传来的意念,都隐约地迟滞了三分。
反观雁翎刀上缠绕的苍蓝焰火,丝丝缕缕张牙舞爪,较之前更为活跃,仿佛饱食一顿,餍足地张开触爪。
谌巽冷眼瞧着,目中情绪沉下,如映一片霜雪。
魔修将谌巽的变化收入眼底,困惑笑道:“你不恨秦诀,反倒恨我?”
“有趣。”
谌巽沉默不语,不莽撞攻去,反而收剑敛息。
这是见势不妙,知已不敌,自我放弃了?
换作其他任何一人,魔修估计就这么以为了。
偏偏这人是谌巽,他不敢妄下定论。
谌巽自然没有放弃。
不过差距摆在眼前。他丹田被毁,许多倚仗灵力的功法都无法发挥。他拥有的唯有剑道、冰道。
其中冰道掌控时日不多,时至今日所能做的,只是将冰之一道的感悟附着在破妄之上。对付同代修士足以,应对这魔修,即使施展全力,恐怕也不能伤到他毫分。
他试着将二者结合,真正相融。
谌巽并非第一次诞生这种想法,之前试了数次,皆以失败告终。
今日在战斗中合道,是险中求胜,更是无奈之举。
思及此处,谌巽抛开一切杂念。而这一次,竟意外的顺利,若红炉点雪。
隐约听得裂帛之声,而后无形的屏障裂开,谌巽进入了那等玄之又玄的境界。
魔修欲要阻止。
在此时,一道气机锁定住他!令他无法动弹。
莫说近身,抬手都难。
魔修心下一凛,一字一顿道:“定、光!”
无人应答。
只是幻境内一草一木,乃至于空气中微小碎屑,都在魔修话音落下后生了灵性,向他压迫而来。
魔修冷笑。
这是在向他施威?
也罢!既然那人想让谌巽悟道,那他便遂他的意!
他倒要看看,这个预言中的气运之子,能悟出个什么花样来!
过了良久,又或者只是漫长的一瞬间,剑气荡开,间夹凛冽的寒意。
谌巽那双冰寒幽邃的眼睛,疾电一样扫视过来。开阖间剑芒流转,隐见大道。
无形限制破碎,魔修不动声色地催动雁翎刀。心中无论如何作想,行动上丝毫不敢轻慢。
一阵连绵不绝的金戈之声后,展开的蓝焰之海与凛冽冰霜各自占领半片幻境领域。
白霜压得草木摧折,空气荡开水波一样的纹路。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交错抗衡,幻境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炸裂而开。
若不是亲眼所见,秘境之外的修士绝对想象不出,这惊天动地的一战,竟是源自于一缕残魂、一位凡人。
分明看起来更像是两位成名已久的大能,在殊死对决。
幻境中异象频生。
时而寒风刺骨,时而火海滔天。
上一瞬青锋冽冽,万里寒光生积雪*。
下一秒烈火焚烧,冰消雪融,雁翎刀指向万物消。
远远望去,寒光零乱,焰火如注。光芒将夺月,寒光耀冰雪*。
秦诀早早退到一旁,心知这等战斗不是他能插手。
惊惧挫败之余,不免生出叹服:谌巽远比当初丹田毁坏前,更强了。
在这之上,更为明显的,是一股恐慌。
魔修先前所言,令秦诀油然而生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自认自己所做之事天经地义,刨除师尊的身份来历有所指摘。在其他事上,尤其在谌巽的事上,任天道来了都说不出他半分错处。
可是——师尊在说什么?谌巽有什么资格怨恨他?
秦诀望着谌巽,指尖好似被烫了一下,即刻蜷缩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他的掌控,驰向不可预估的远方。
铮!
谌巽不知第几次暴退而飞,柱剑在地,勉强稳住身形。睫翼扑朔,闪落淡淡冰屑。
一呼一吸间,尽是寒凉的血腥气。
谌巽从未陷入如此糟糕的境地。
每一次兵刃交接,身上都会添上几道伤痕,雪白的衣袍,早已变得血迹斑斑。
即使这样,剑修越挫越勇,剑意蓬勃而起,眸中战意正炽。
硬是要凭借着手中三尺青锋,于无尽的寒冷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魔修看似游刃有余,实则震惊得不轻。
在世几千年,魔修从未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分明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能和他对峙至此也就罢了。身上气势还在节节攀升,随着战斗深入肉眼可见地增长,俨如没有个尽头。
双眼眯起,魔修抓住一个间隙,甩出一道灵光。
谌巽视若罔闻,剑斩而下,势要将这灵光和魔修一同劈开。
——他是这般想着,却见灵光延展,勾勒出一个温婉女子的形状。
眉目舒展,朝他浅笑嫣然。
不是南鸢是谁?
谌巽眼中错愕,手上速度就缓了半拍。
尽管那错愕很快变为坚定,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岂容得半分走神?
稍一迟疑,就露了破绽。
电光火石间,魔修已出现在上空,谌巽匆忙之下只来得及提剑格挡。
轰!
身形直直坠落,撞到一棵树后迫停。谌巽柱剑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
魔修再度袭来,攻势犹如狂风骤雨般密不透风,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
当一切尘埃落定,谌巽看到了漫天蓝色焰火。
它们悄声无息地缠上破妄。
破妄剑身颤动。
此时一切都是无声的。
无声的挣扎,无声的反抗,无声的消湮。
谌巽眼睁睁看着破妄在自己眼前寸寸断裂,月华织就的剑身自此变得黯淡无光,废铁一样地坠入深深草丛里。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
耳边嗡鸣不止,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
声音清脆稚嫩,字字斟酌,犹如孩童笨拙的学语。
眼前血色褪去,看到的又是魔修漠然的面庞。
“本就是从你心障幻境出来的破障花,最后用在你身上,也算是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
谌巽心中大震,瞠大双眸,与魔修邪气萦绕的赤瞳对望。
里面隐有复杂之色,稍纵即逝。
他自语道:“你身上的气息倒是极为熟悉,初次见你,还以为你是哪位熟人的转世。”
话犹未了,破妄落入的草丛里,逸出一缕剑光。
魔修皱了皱眉,有谌巽的前车之鉴,潜意识选择避让。
不过,剑气的目标本就不是他。
目标明确,直奔数十米外的幻兽。
——阵眼!
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幻境碎裂,魔修消失,天地浩瀚,落了场雾状的小雨。
周围环境飞快变化。谌巽全然不顾,只看着破妄。看它缓慢飞来,眷恋地躺在他掌心,蹭了蹭,最后一丝剑吟微弱清扬。
破妄。
谌巽想唤一声它的名字,却如鲠在喉。破妄在他掌心静静躺着,灵性已被打散,再无一丝灵韵。
手掌攥紧,复又松开,无力地垂在腿侧。
谌巽闭了闭眼,一向稳如泰山的心境,终是翻起了波澜。
-
苍元宗。
如同遭了当头一击,众修神色怔怔,久久无法回神。
有修士恨声道:“可恨至极,等这秦诀出来,我就算不敌,也拼死要在秦诀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恐怕用不着你出手。”另一人道:“能拜魔修为师,秦诀自身也不是个好东西!定也已经入了魔。看来那件事,也是他为博取怜悯,编造出来诓骗我等!”
“话不能这么说。”
飞快壮大的讨伐声浪中,忽而冒出一道另类的声音。
无数道目光利剑一般刺来。发言者缩了缩脖子,弱声说道:“我看过秦诀的心障幻境,至少在这件事上,秦诀无错,他兄长死亡的确是谌巽所为。”
随着这人发言,一个又一个自称看过秦诀心障的修士站了出来。
“是极是极,从这个角度看,秦诀也是个可怜人。见谌巽天资卓越,复仇之路遥远,无可奈何才拜了魔修为师。”
“这魔修别的不提,待秦诀还挺情真意切的,看心障幻境中的所作所为,像是把他当做真正弟子看待了。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可怖。再说了,他在苍元宗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苍元宗哪位道友出过事啊,指不定已经改邪归正呢?”
“这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了。”
元琳儿好不容易从谌巽身上挪开目光,就被这些言论气得够呛。至少在这一刻,对谌巽的担忧完全压过对秦诀的情感。
纵目扫去,只觉苍元宗的弟子服饰,从未如此刺眼。
“再多说一句,割了你们的舌头!”
空气岑寂须臾,马上有人呛她:“只因谌巽救了你一回,就不分青红皂白了吗,这样看来,秦诀这些年还真是错付了。”
元琳儿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被这话语一激,当即气血上涌。
抽出长剑,同那虬髯大汉战在一起。
二人对战,更激发起众修之间的混乱。
尽管这一系列事情过后,人群中偏向秦诀的修士已少之又少。但总体而言,仍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甚至有人翻起旧账,把乱心林的事拿出来道:“就是!当初在乱心林中,我就觉得奇怪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依我看来就是心中有愧!他又不是圣人转世,怎会轻易放过秦诀?”
“都在说什么混账话!”
片晌功夫,会场上支持谌巽的和支持秦诀的就分为两派,战在了一起。
蓝衣修士欲要上前帮忙,被执扇青年拦住。
蓝衣修士怒目圆睁,“拦我做甚,难不成你也……”
“别争了!”青年惊异于自己的冷静。
“听我细说。”
执扇青年此刻的思绪,极为混乱。
一方面他想,且不提谌巽的身份。单说秦诀,个人是非在魔修面前都要往后退一步。明知秦诀极大可能是魔修,还能无所顾忌地口出恶言,这些人还有理智可言吗?
他不清楚谌巽同日里和这些苍元宗弟子是如何相处的,使得这些人成了现在这样疯狂的模样——这时候还在为秦诀发言的,绝大部分出自苍元宗。
但从谌巽的性情,和以往听到的流言飞语,隐约能推测出一二分。
——求而不得,爱而生恨。
或许之前,这些人还在意真相到底如何,当那句“怀恨在心”说出来后,局面就再无斡旋余地了。
青年敏锐地察觉出:有一样东西彻底改变了。
元琳儿的打断,让他错过了辩驳的最好时机。
一步慢,步步慢。
如今众修已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自己立于道德上不败之地的理由,用来抨击谌巽。
另一方面……
执扇青年把猜测告知好友,好友满脸不可置信。但凝神望去,一些苍元宗弟子,瞳仁深处似有若无地溢出丝缕淡蓝焰火。
蓝衣修士僵住,浑身血冷,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虬髯大汉与元琳儿缠斗,被打得满脸是血,仍然污言秽语不断。
忽然他双目大睁,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头顶,双膝一弯,竟是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不只是他,会场哗啦啦跪倒大片。
元琳儿也跪下了。
这一跪,怒火丛丛退去,悔意漫上心头。
一垂首,方觉落了满襟的泪。
“这是一次警告。如有再犯,绝不轻饶。”
连恒冷冷横了底下一眼,有意散发威势,压得台下众修喘不过气。
皇甫治犹嫌不够,眼光沉沉,在旁添了把火,“尔等可知,那魔修是谁?”
众修惶惶不敢言。
直如时光逆流。魔修的气势太过骇人,即使隔着影像,众修也同如芒在背、如剑悬顶。
当中尤数为秦诀发言者为甚。之前有意忽略,此刻回想起来,迟来的恐惧似层层掀来的浪潮,欲将他们吞没。
皇甫治冷笑一声:“横儿,告诉他们,那是谁!”
易横从魔修出现的那一刻便死死盯着他,目中各类情绪交织,惊愕、不解、畏惧。
唯在谌巽受伤之际,瞳孔骤缩,心脏高高悬起。
被师尊念到名字,易横勉强定住心神,面向众修,毫不掩饰的轻蔑厌恶。
“果然无知者无畏。”
“尔等可知,那是千年前的魔尊——叶伏渊!”
作者有话要说:*万里寒光生积雪:出自祖咏的《望蓟门》。原诗“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光芒将夺月:出自张鳦生的《对月》。原诗“光芒将夺月,秋水雁翎刀。”
*寒光耀冰雪:出自张宪的《我有二首.其二》。原诗“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
啊啊啊啊,我真的不会写战斗啊!
只能靠诗词堆砌了(泪目)
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