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想挣扎,抬眼撞上那距离过近的琥珀色瞳仁,手上又卸了力。
于是,他松了手,就这样顺从地被贺晁钳制着,嘴上试探地打着商量:“我、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贺晁并不吃这一套,眯了眼追问,言辞不善:“不是故意的?”
面对来者不善的某人,那时挂断电话的气势霎时一空,李佑抿了抿唇瓣,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又黑又圆的瞳眸无辜地,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又在装可怜。
贺晁心中冷哼一声,可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近乎难耐地摩挲着后颈那块软肉,饮鸠止渴般。
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了,李佑后知后觉感到了些热,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
热度是贺晁带来的,他在夏季简直像个行走的小太阳,由内而外地发光发热,靠近了,就仿佛要被灼伤。
手上搭上男生的手臂,触到那皮肤的一瞬,便清晰感到手下的肌肉绷紧了,硬得像铁块。
李佑一愣,然后没忍住好奇地戳了戳,像得到了什么新玩具。
由着他乱戳乱动,贺晁只沉沉盯着他,看他本来推拒的动作落空,转而对他的肌肉升起感兴趣,毫不客气地笑了。
于是,嘴上又忍不住地逗他:“喜欢?”
似乎被他点醒,李佑猛地缩回手,避嫌似的,改回了用手腕去推他,没用什么力道,像极了小猫爪挠,又轻又痒。
简直像在欲擒故纵。
默了默,李佑如实说:“没有,就是、有点羡慕。”
贺晁却是饶有兴致地一挑眉,眼神上下一扫,把他看透了,恶劣地接话:“允许你羡慕羡慕。”
这话一出,李佑就没忍住瞪了眼,“贺晁!”
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说他身板弱,以后都无法拥有他这样的身体,换做普通男生之间,这便是赤裸裸地挑衅。
他这次不再闹着玩了,用力一推贺晁的肩膀,就想挣脱出来,小脸都垮了,像被气极了。
贺晁越来越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辈子都练不成贺晁那样的身材,可是他也犯不着这样嘲讽他,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大多时候和贺晁置气,李佑并非真的生对方的气,只是在气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他好像总是处在弱势那一方,不论面对傅丞还是贺晁,他们总能随意地欺负他,尽管他知道后者并没有带其他的意味。
可被这样对待,还是让他不爽。
明明都是男生。
他推了一下,没推动,贺晁稳稳地把他圈拢住,平稳地看他气急败坏,嘴角噙着丝笑意。
挣扎无果,李佑也冷静下来,索性就不动了,只是把脸偏向旁边,看也不看他。
空气一时寂静,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终于,贺晁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大条神经意识到不对劲,抬手轻轻晃了晃少年。
然后被无视了个彻底。
李佑重新拿起腿边的书翻开,一声不响地看着,全然沉浸其中,把身边的人当了空气。
贺晁收回手,蹲累了,他就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支着手肘,撑了脸去看:“生气了?”
然后是没脸没皮地耍赖:“我错了,你理理我。”
李佑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人总是这样,一犯错就道歉,放低姿态地求原谅,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了。
这样想着,李佑更气了。
于是转动的角度大了些,半个身子都偏了过去,非要和贺晁对着干。
要搁以前,没人敢让贺家二少伏低做小,他从小到大横行了,向来是嚣张跋扈,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哄人,尽管这事大半错都在自己。
等了又等,似乎见李佑真的气恨了,半天不理他,贺晁也收敛了身后的大尾巴,抬起手,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李佑不动。
衣袖又是被人轻轻拽了下。
李佑视线一顿,停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但这次他是铁了心不再顺着贺晁,眼睫一动,看完了一页,又翻了页。
书页一声轻响,带动摩擦地簌簌声,像落叶一样,室内安静又沉寂,粘稠氛围落地,空气也变得清新明净起来。
一时无言,贺晁只沉默地盯着他看,敛下了瞳仁中的暗光,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摸向了口袋里的盒子。
其实,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挂电话只是他找的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借口。
他欠李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迟迟没送出去,今日他是想给李佑一个惊喜。
可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垂下的眼睫又抬起,盯着少年莹润的侧脸看了几息,贺晁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盒子。
“李佑……”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室内沉寂的氛围,李佑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视线一顿。
紧接着,那声音说道:“十八岁生日快乐。”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呼啸而过,连带着心脏也重重一砸,让他愣怔无法回神。
再无法静心凝神,李佑终于回过头。
视野中是贺晁捧在掌心的一只盒子,盒子开了口,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条漂亮的手串。
他视线愣愣地落在那漂亮的淡青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十八岁生日好似已经离得很远,久远到他已忘记了没有贺晁的参与。
那次是两人闹得最僵的一次,最后的结果是贺晁转学,而他也没有如愿听到那一句生日快乐。
曾经他以为早就被抛到脑后的随口一说被证实,贺晁带着他的礼物,对他说生日快乐。
“尽管有些迟了……是我的错。”
贺晁的嗓音温柔,眉眼也慵懒又认真地敛了下来,声音有些轻,却一字一句地敲在人的心头,每一下,都带起一阵涟漪,沉重地,荡开在那一片无边的心湖里。
随后,平静的水面起了场风暴。
在令人晕眩的长久沉默中,李佑听见自己在说:“这是、什么?”
终于得到对方回应,贺晁唇角一翘,便笑了,眼神抬起,看向了表情空白的少年:“青檀木,我联系了很久才找到,菩提寺的大师开过光,保平安。”
曾经的贺晁并不信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满天神佛也只当是怪力乱神,身上的佛牌从小戴到大,可他依旧百无禁忌,招摇过市。
可他此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又让他牵挂惦念的人。
于是,他不得不信了,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信佛祖神明。
这一次,他祈求漫天神佛,只愿那人长命百岁*。
心中想着什么,嘴上便就说了出来,贺晁敛下眼睫,和他一起看向了盒中的手串,语调低沉,话也说得缓,像将虔诚都揉碎在了这字字句句中:
“我想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他不会告诉李佑,这手串被他拿着带上了上京香山上的普渡寺,拜遍了佛祖菩萨,也受了大师点拨。
尽管知道可能再没机会送回去,可他依旧带了珠串上山,百年青檀木有灵,沾了寺庙香火,最是灵验。
可这平安不为己求,而为他求,缘何大师知道有位施主为寺庙捐了三年的香火钱,特来拜会,听闻后便摇头叹息。
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带了条开过光的手串来做法事,不为己为他人,这不是世间最大的嗔痴吗?
“手串再灵,也是死物,守着一条死物,而不去面对活人,徒生妄念。”
贺晁觉得老头说话有意思,没事便往山上跑,但也不总是能遇上大师,遇上了,便是老头劝他下山。
时间一晃而过,普渡寺已经很久没再去过,他真的面对了一直想见的人,如大师所愿,放下了执念。
他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心情也忐忑,迟迟没等到李佑回应,本以为会被嘲笑封建迷信,可少年只是表情空白,声音认真又细小地说:“……我很喜欢。”
这次,发愣的人轮到了贺晁。
他手臂举麻了,就僵在半空,看到少年探手,从他手上接过那珠串,小心地捧在了掌心。
看了半晌,少年转头,终于面向他,唇角含了笑,像绽开的月白铃兰,温柔又浅淡的香气袭人。
少年直白又赤诚,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贺晁心跳停了半拍,静止过后便是狂风暴雨,阳光明媚安然,可他的内心却无声无息地掀起了一场风暴。
李佑喜欢他的礼物。
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桓,愉悦便经久不散,火烧火燎的热再次倾覆了他,对面的香气醉人,发酵了那愈演愈烈的热。
视线黏着在少年的侧脸,贺晁动作快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手已先一步探了过去,圈拢着少年的手,连带着盒子一起拉住了。
嗓音低哑,滚动着心浮气躁:“……我帮你戴上。”
这一次,李佑没推脱,安安静静地任他动作。
淡青色的青檀木低调又古朴,表面抛了光,并不显得陈旧,一颗颗的珠子不大不小地串连起来,厚重又轻巧,套上了少年纤细的手腕,滚过雪白的皮肉,像落了雪的苍翠枝头。
戴好了,李佑小幅度晃了晃手腕,看手串滑下手腕,凑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浅淡的木质香。
贺晁就看着他玩,唇角微翘,垂眼又摸又看的样子幼稚得像孩童。
他没忍住又上手捏了捏少年脸颊的软肉,没得到反抗,又得寸进尺地扯了扯,“不生气了?”
收到喜欢的礼物,李佑人老实了,对他的幼稚举动不予理会,只是语气有点犟:“原谅你了。”
贺晁又是一笑,松了捏他脸的手,往旁边一挪,就和他并排靠在了床尾。
宝贝了一会手串,李佑也分出注意力去看身边人,视线掠过那棱角分明的线条轮廓,突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其实,我没生气……”
贺晁眯了眼偏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李佑在那眼神中垂下眼,知道贺晁没生气,解释道:“我就是,很讨厌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也不喜欢你总是那样……逗我。”
贺晁一时沉默,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变强,我想和你并肩而行,我不想被你当做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李佑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都是真的,尽管和贺晁的差距是先天无法逾越的鸿沟,可他也不想遇到事只躲在贺晁身后。
贺晁帮了他很多,是最好的朋友。
话音落地,贺晁瞳仁微动,不动声色地聚敛了些微芒。
并肩而行……
真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xhs一个同人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