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谁都没有主动踏出那一步。
李佑目光落向贺晁,像在打量,也像在观望。
多日不见,贺晁好像变了。
曾经一眼看透的幼稚不知被什么东西尽数抹灭了,桀骜没变,只是他敛藏了情绪,每一个抬眼与动作,都变得深不可测。
李佑本能地对这样的贺晁感到发怵。
思绪不可避免又飘回了那个午后,两人第一次闹到不欢而散,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贺晁。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牵扯,可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人,却真切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太过突然,就像从天而降一般。
一句好久不见哽在喉中,李佑手指紧了紧,心跳的速度不减反增。
可贺晁只是一扯嘴角,不在意他的冷淡,拿下了抽了一半的烟蒂,随手扔了,鞋头踏过,走了过去。
他一靠近,李佑便想后退。
可脚步钉在原地,身体没跟上大脑的指示,他就这样僵立站着,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孤舟。
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感到颤栗。
可这一次,他没等到狂风暴雨,浓云在行至小舟上空突然毫无预兆地散了,疾风骤雨停歇,一切又变得天朗气清。
呼吸轻颤,李佑抬眼,向上瞥去一眼。
两人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贺晁在看他,目不转睛,专注又回到了那双浅淡漂亮的瞳仁中,敛了光,边缘在一点点融化。
“……”
贺晁终于意识到,李佑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一紧,连带着筋骨相连的部位都在拉扯着,搅紧缠绕,挤压着胸腔内的氧气。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面上毫无异样,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经历什么样的挣扎。
短暂的沉默后,终是李佑主动开口:“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嗓音尾音低哑,像许久未开口,一开口便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故作轻松的一句回应,好似两人还如从前那样要好。
可贺晁却像无知无觉,提了提嘴角,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不是顺路,我来见一个人。”
眼睫一动,李佑刚抬起的眼再度垂了下去,心里再度打起了退堂鼓。
他不想自作多情,贺晁是来见他的。
心底又有另一道嗓音在呐喊,现在离开,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这个词让他无端惶恐,是有和死一样等同的沉重。
贺晁是他交过最好的朋友,即使是曾经的。
一丝酸涩的难过溢上心头,李佑抿唇,竭力忽略这一丝不同寻常。
他们好像无话可说了,关系从他的刻意隐瞒和贺晁的逼问开始就断了。
当时他是可以说出真相的,可他再次害怕,于是便又退缩了。
可如今物是人非,他和贺晁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注定要分道扬镳。
李佑在这时又宁愿自己从来没在今天见过贺晁,短暂的重逢后便是再无相见之时,他们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只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轨迹之外的点,从而相交。
他数学很好,所以才更明白两条不同的直线,有且只有一个交点。
心底被一种并不算陌生的情绪逐渐充盈了,酸涩交杂,在见面的一瞬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疯长。
明明他也不舍得。
喉结一滚,李佑双唇微张,下意识便喊了出来:
“贺晁……”
话音戛然而止,李佑及时闸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示弱。
贺晁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睛亮了一瞬。
他没追问,再开口的字音都在内心反复斟酌,咬碎了嚼烂了默背在了骨血中,酝酿了很久。
“我来见你,是想问……”
话音一顿,紧接着脱口而出:“后来,怎么不看我了?”
李佑一愣,蓦然抬眼。
话不长,可他需要一字一句的分辨其中的含义,他有些呆了,思绪翻来覆去,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他茫然,不知贺晁在说什么。
似乎将少年的疑惑懵懂收入眼底,贺晁垂下纤长的眼睫,低沉话音像是解释:“我知道了……论坛上的谣言。”
呼吸一乱,无措一瞬便将李佑席卷,他下意识摆手,想要解释:“不是,那是个……”
他没法再思考别的,满脑子都是想要澄清误会,甚至没顾得上去思考贺晁今日出现的反常。
慌乱又紧张,李佑不知自己为何在害怕,那句话从贺晁口中说出来,却像带了奇异的魔力。
他急得眼尾泛红,可解释的话未出口,他的指尖便被人攥在了掌心。
比他体温更高的宽大指掌轻轻松松圈拢了他的,指腹贴着火热的掌心,热度像要沿着静脉骨血熨烫到心里。
贺晁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手指没用力,只松松握着,是个轻易便能挣脱的力道。
他没说谎,他只是来见一个人。
“我挺想你的……李佑。”
手上的束缚松松垮垮,可李佑却像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贺晁……在说什么?
那句解释没说出口,可贺晁却没有追问,也没有生气发火,反而平静地说想他。
过载的信息量让李佑大脑宕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仰头去看。
然后,他便在那一双浅色瞳仁中看到了自己。
这双眼睛曾经是桀骜的,居高临下的,虽漂亮却也高不可攀,时常让李佑觉得像童话中触不可及的蜜糖山峰。
而现在,蜜糖山峰在消融,而他出现在那一汪倒影中。
这一切都不是梦,在交握中逐渐发热的手触感真实。
在长久的沉默中,贺晁终于忍不住动了,他抓着少年的手晃了晃,一直舒展的唇角也在得不到回应中逐渐绷直了,“说话。”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逼迫,终于显出了点柔软的孩子气。
尽管还有很多没想明白,可眼前的人明显不允许他再继续沉默下去,李佑唇线抿紧,小心问道:“……你不生气?”
话音落地,贺晁便收了手掌,将那清瘦的五指攥得更紧了,惹得李佑不解看他。
他就顶着少年不自觉流露出的控诉表情,心情转好地翘起了唇角,低沉的尾音混不吝地上扬:
“你暗恋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佑:“……”
所以,贺晁不仅没有生气,还有心情在这和他开玩笑。
算了,现在也不是掰扯谁喜欢谁的时候,李佑呼出一口气,“梁小姐和我说了你的事,我以为你……”
贺晁打断他,接着他的话说道:“以为我恐同?听说谣言后会讨厌你?”
李佑垂下眼,有种心里被戳穿的窘迫,沉默以对。
然后额头就被人弹了一下。
力道不重,可李佑还是被突如其来地一下打懵了,他一手捂着额头,愣愣去看。
贺晁拧着眉,又恢复了居高临下地姿态,语气倨傲:“你脑子里除了学习还有什么?早说了让你别一个人瞎想。”
李佑无法反驳,这事确实是他不对。
是他被不知名的胆怯绊住了脚步。
有了在乎,才有恐惧。
贺晁总是在给予他底气,可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失去这些底气会怎么样。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发散着思维,耳边再次传来了贺晁的声音,语调尽是散漫:“梁希笑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被一个很恶心的家伙纠缠。”
李佑没出声,静静听他说。
“可你不一样,李佑,你与他不一样。”
呼吸一滞。
说这话时,贺晁很认真,那双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的眼睛专注地落向那个胆怯的少年,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李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晁的话音更快,不轻不重地,却肯定了他不敢确认的猜想:“所以,我不会讨厌你。”
原来,一直是他庸人自扰了。
在对面的注视下,李佑垂下眼,感到了些许无措。
夏季的晚风也燥热,热气沿着路口灌入,将两人密密匝匝吹了满怀。
少年僵直地站着,脊背挺拔,可头低得却像要垂到地上,开口的嗓音无力又微弱,“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每次都是因为他,连朋友关系都处理不好。
原来没有误会,只是他自以为是。
自责化为海水将李佑吞没,他被海浪裹挟着,耳鼻灌入了水,在将要窒息时,他被人一把拉起,拽离了深渊。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责任。”
贺晁的声音。
可恍惚间,李佑好像真的被人拖进了水里,窒息般的耳鸣席卷,他晃了晃头,才缓过刺痛的感觉。
他愣愣抬眼,沉沉呼出一口气,像溺水之人抓紧了一根浮木,他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贺晁的话。
贺晁为什么说,他也有责任?
贺晁从梁希笑那里得知谣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奇怪的是贺晁居然对这件事毫无反应。
李佑不知他是真的信了,还是又在和他开玩笑。
不去想那么多,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最重要的事解释清楚,他真的把贺晁当做朋友。
“贺晁,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先澄清一下,谣言就是谣言,我没有……”
可他话未完,就被迫堵了回去。
贺晁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指掌宽大,近乎把少年的小半张脸都遮盖了,掌心压上了一片柔软,随着挣扎,那两片唇瓣贴近又退开。
像是亲吻。
手心发热,沿着骨血烧出一点麻痒。
眉头抽动了下,贺晁克制地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惊恐瞪大的双眼,薄唇一开一合,毫不留情:
“不许说。”
李佑:“?”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应有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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