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在春风送暖的日子,第二次模考成绩正式公布。
熬走了湿冷的寒冬,江市终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新春。
一直畏寒的李佑也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棉服,转而换上了较轻薄的毛衣,校服外套了一件单层棒球服,越发衬得他骨骼清瘦。
短短几月的住校生活没让他养胖,反而因为早起晚睡而越发消瘦了。
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时,李佑正在算手中的一道数学模拟题,手下的动作不停。
直到一个人走到他的桌边,“李佑。”
李佑抬眼,看到了秦业。
以为秦业又有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李佑第一时间便问道,“怎么了?”
可出乎预料,秦业只是看着他,淡淡询问,“你什么时候去看成绩?”
李佑沉吟,转头看了眼人去楼空的走廊,顺便看了一眼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贺晁,又将头转了回来,“我放学去,人少。”
秦业眸光深沉,点了点头后,冷淡嗓音带了些试探,“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这倒是让李佑没想到,他难得一愣怔。
虽说和秦业因为学习最近走的近了些,但除了前段时间一起吃过饭,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同行了。
他最近晚上,都和贺晁一起回宿舍。
李佑刚想回应,转眼就见秦业垂下眼,神色有些暗淡,像是对他的沉默感到受伤。
见状,李佑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你别多想,那放学一起去吧。”
眼见秦业唇边扬起细小弧度,转身离开后,李佑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秦业作为特招生入校,也因为格格不入的孤僻性格遭受了很多非议,性格更加敏感。
难得秦业主动对他提出什么请求,李佑心里还挺开心,感觉又多了一个关系亲近的朋友。
重新握了笔低头写题,没一会,背后就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李佑停笔转头,四顾了一圈,最终看向了后门单手撑脸,正沉沉盯着他的某人。
李佑看着他,唇角微抿,“你干嘛?”
贺晁不答,只是手腕一动,又是一个纸团飞来,砸在了他的肩膀。
揉皱的小纸片砸在身上不疼,像被猫爪轻轻刮过,只一下,很快便无感。
李佑无奈,“贺晁。”
以为他在玩闹,李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就继续动笔。
很快,那边又换了一个更大的纸团,这次砸的是他后脑壳。
眼看贺晁像个熊孩子般得寸进尺,李佑瞪圆双眼,回头去看,“别闹了。”
见李佑终于认真,贺晁慢悠悠换了个姿势,撑着半张脸的手向下,改为了撑住下颌,薄唇微动,终于开口说话:
“放学你要和他一起走?”
李佑一懵,“?”
贺晁眼珠沉沉,沉默地盯紧了他。
后知后觉贺晁没睡着,还听了个全程的李佑无可奈何,“我和秦业是约好了放学一起去看成绩,那个时间点人少。”
猛然发现贺晁似乎又开始犯幼稚,上次在操场升旗,也是这样的架势,还让段声平白无故挨了几个石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见贺晁还是一言不发的,李佑放下笔,转过身子去直视他,“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贺晁心里冷笑。
他的不爽都表达的这么明显了,可李佑一点都没察觉到。
陡然而起的燥郁无处发泄,压得贺晁眉眼越发深沉,看人的眼神都带了火星,分分钟要将人点燃。
李佑不解地眨眼,不明白这人怎么好端端又生气了。
半晌,得到了一句冷冷的,“你和他去吧。”
赌气式发言。
说完,贺晁脸一转,重新埋头在手臂间,趴回了课桌。
李佑:“……?”
正要上前仔细问一问,无奈上课铃响起,陆陆续续回班的人冲进教室,走廊人来人往,外出看成绩的人悉数涌回了自己的班级。
李佑被困在自己的座位上,只好等下课再去向贺晁解释。
他暂时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归结为贺晁对他和秦业放学一起走的误会。
只是一起看成绩,又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喊上贺晁,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也可以啊。
只是没等到机会向贺晁解释,下课铃刚响,贺晁就被一个在后门探头探脑的人叫去了办公室。
没多久,那个男生再次出现,把李佑也叫去了办公室。
压着心里的不解,李佑推开办公室的门,入目的是一片热闹喧嚣,学生老师忙作一团,贺晁就站在郑老师的工位前,正垂头插兜地听着老师的教导谈话。
在路过其中一个老师时,他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是关于二模成绩的。
没等细想,李佑很快走到贺晁身边站好,乖巧打了招呼,“老师好。”
郑老师分出注意,笑着应了两声,“诶,刚才叫小陈去叫你们,结果他只叫来了一个人,你来的正好。”
说着,郑老师就将放在桌上的一张名单表格拿了出来,抖了抖,展示在两人面前。
“秦业就不用说了,一直都很稳,但是贺晁值得表扬,虽然只参加了四门考试,但是每一门都取得了高分,班级排名进步二十名。”
郑老师带着笑意的话语落在李佑耳边,却是让他睁圆了双眼,侧头看向贺晁。
被两道视线环绕的当事人却一脸无所谓,优越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目不斜视,就是不看旁边一眼,视线落在虚空像在发呆。
似乎对贺晁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郑老师也没在意,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表扬完这个学生,她转而就看向了另一边的李佑。
“李佑,看过自己的成绩了吗?”
李佑愣愣摇头,“……还没。”
他满脑子都是贺晁,只考了四门却还进步了二十名,这是什么概念?
似乎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郑老师继续说,语调暗含惊喜与激动,“年纪排名37名,已经超越了全校大半稳坐前一百的学生了,你的后天努力也昭告了校方,7班也可以出尖子生。”
那岂不是每一科都要打到优秀,才能四科总分高出其他人全科总分那么多……
以前一直在藏拙,如今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等等,什么37名?
李佑陡然回神,眼神迟缓地看向端坐在工位上的郑老师,有些懵懂,“不好意思,您说什么?我、我年纪排名37?”
郑老师无奈一摇头,笑着肯定了李佑的疑问,“是的,你这次联考年纪名次37,你的进步速度快要追上秦业了……”
郑老师的絮叨在李佑耳边渐渐模糊遥远,他整个人泡在温水中一样,耳朵像被堵了水,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陷入了巨大惊喜后的情绪空白中,好像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临到头却又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快要赶上秦业的进度了,他又离大学进了一步。
“李佑?”
一声呼唤将李佑出走的思绪拉回,眼前是郑老师关切的眼神,“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呼出一口气,李佑缓缓摇了摇头,低低回应,“我没事,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
郑老师见他回神,也放心地点点头,转头又是对着贺晁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自成绩公布,她最牵挂的就是这两个在成绩表上格外突出的学生,秦业自不必说,贺晁的进步是让她没有想到的。
尽管知道贺晁的学籍并不在英华,早晚要回上京,可她还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苗子。
要是谁都有贺晁这样的聪明劲,轻松一学就能赶超别人日夜苦学的成绩,那哪还有考不上学的学生。
这几乎是天赋,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天才生来就站在起跑线上。
有了显赫家世,若是贺晁本人再上进一些,往后只会是前途无量。
奈何郑老师苦口婆心,但劝说的效果甚微,贺晁淡淡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场转身就走已经是最大的礼貌。
直到两人走出办公室,郑老师还在依依不舍地目送,李佑落在最后道别,贺晁一言不发地走的飞快。
合上办公室的门,李佑转头,看向脚步不停的贺晁,忍不住出声喊道,“贺晁,等等我。”
可那人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了,转眼就要拐进楼梯,消失在转角。
李佑抿唇,心想快要上课,也忍不住加快脚步追。
他向来不急不缓的动作急了些,脚步刚探出转角,猝不及防间,就与一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撞上了。
来不及刹车,李佑鼻尖狠狠刮过那人身前的拉链,痛的他当场就捂着鼻尖连连后退。
“唔、呼……”
手臂被人抓住,及时削弱了他后退的惯性,少年垂着头停下了脚步。
耳边是贺晁的嗓音,带了点急切,手上用力,“脸怎么了?”
李佑垂着头默不作声,眼眶红着,视线一片模糊,被剐蹭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感鲜明,像是出血了。
再次痛恨自己敏锐的痛感神经,李佑还未缓过神,下巴就被人强硬地掰着,被迫仰起了头。
捂着鼻尖的手被拿开,李佑吸着气抬眼去看,贺晁眉眼压低,像是酝酿着还未发作的风暴。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一股没来由地委屈涌上心头,李佑撇开眼,挣扎着要躲开他的手,“……没事。”
可贺晁眉头一拧,掐住他下巴的手指紧了两分,“别动。”
很快,鼻梁上的眼镜被人摘下了,李佑下意识地闭眼,只感觉眼前压迫渐近。
灼热的气流吹在鼻尖,他肩膀抖了抖,有些痒。
“破皮了,有一道血口子。”
男生嗓音低沉,压着很重的情绪,落在李佑耳膜,也变成了沉闷的鼓点。
一时间,痒的地方又不止鼻尖了。
内心的气被那力道一吹,很快便如清晨露珠般消散了,李佑试探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贺晁拧着眉头的英俊面容,烦躁还在,只是多了些别样的别扭。
手腕被人拉住,他跟在贺晁身后下了楼。
耳边是不容拒绝的嗓音,“先去医务室。”
李佑想起很快要上课,皱眉拒绝,“不行,马上就要上课了……”
伤口可以下课再去处理,但他要是缺了一节课可是要课下花时间再补回来的。
手腕抽了抽,没抽动,贺晁的一只手轻松圈拢他的手腕,像条枷锁。
见他一意孤行,转眼就要下到四楼,李佑抿唇,嗓音重了些,“贺晁,我要回去上课。”
话音出口,身前人脚步顿住,停了下来。
李佑这次成功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揉了揉,嗓音很稳,“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先回去上课。”
贺晁终于回身,站在楼梯下看他,眼神很重,情绪不显。
李佑心脏漏跳一拍,但上课铃快要结束,走廊空无一人,他没空再去纠结,转身就往班里赶。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贺晁一扯嘴角,嘲讽地一笑。
天塌了都要学习的傻子。
上课铃彻底落地,贺晁却不急着回班,在空无一人的静默中,他垂眼,看向自己胸前那个上翻的拉链。
拉链是校服外套上的,金属质地,触感还有些微凉。
沉默半晌,他伸手,捏住那小小的拉链,下压抚平。
正要收回手,视线落在指尖,指腹沾了一点血迹,像是在拉链上抹到的。
“……”
寂静的楼梯间,老师上课的嗓音隐隐约约传出,与教书育人一墙之隔的,是逃课的问题学生。
贺晁长久地注视着指尖的一点血迹。
血迹很细,手指一捻就会消失。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将指尖凑近了鼻端。
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那淡到快要消失的血腥气,风一吹,味道就散了。
空气中隐约还留着一点残香,像是楼外种的梨花,白雪似的飘飘洒洒,随风吹进了教学楼,落了几瓣在贺晁眼前。
他伸出手,便将那幼嫩的花瓣接住了。
长久静默的人终于动了,贺晁抬腿上楼,垂眼捏住那小小的白花。
手指一送,他咬住了那花瓣。
薄唇碰到指尖,像要把那遮盖在花香下的味道也一并咬住,吞下,揉进身体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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